符衷把手伸到狼狗的下巴下面揉了揉,他很喜欢这只动物。符衷没问他训狗的那个人是谁:“活着又怎么样呢?”
符阳夏像是笑了一下,符衷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露出这样的笑容,虽然比外面冷冽的空气还要清淡,但他的眼里分明有一种浓郁的情怀。这份情怀让他年轻了不少,仿佛抖落了一身的尘埃。
“那我就必须要去见见他了。”符阳夏回答,他的语气像一朵栀子花一样立在枝头,“我都怕自己认不出他来。”
“要去见谁?”
“以前的老朋友,我要去请求他的原谅。”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
“啊,是的。那些恩怨一直萦绕在我心间,我忘不了他。”符阳夏把头转向车窗,他在一晃而过的行道树、堆满草垛的田埂和脏奶油一般的积雪上方看到自己的倒影,山上伫立着别墅群。
从石担路转入冯石环路后,道路沿着逆时针方向盘上西山。这条弯弯曲曲的柏油路并不宽敞,在遇到转弯和上坡区域要尤其小心、放慢车速。在上山的路上,能看到右手边盖着许多老房子,这老房子覆盖有西班牙瓦片顶,一看就很结实,它们沿着山体垂直排列。再沿着冯石环路往里走十公里,才是后来修建的较新的别墅区,这些房屋紧紧攫住山壁,下方就是雏菊丛生的山谷。
不过雏菊和小溪都已经看不到了,大雪霸占了西山的山梁和山谷,只有白桦和雪松林还稀稀落落地露出黢黑的身躯。
符阳夏的家就在第五个转弯后所看到的第三栋,符衷远远地就能看到那栋房子暗色的石墙以及不规则的外形,此时一楼的大厅亮着灯,栅栏状的长条落地窗内露出米黄色的光。
“我让厨师和佣工准备了晚餐。”符阳夏说,古斯特穿过前院的花园后停在门前的檐廊下方。左手边的大片花架已经没有用处了,从雪下探出枯萎的玫瑰和月季,两座白石雕像立在草坪上。
符衷跟着父亲走入门厅,他看到亚当式的客厅中亮着壁灯,大面积的壁镜在此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黑色落地灯立在沙发旁边,灯罩下方镶着一圈白色的光线,那些半身雕塑、架子上的书籍、柜子前方的插花和瓷器,都还是符衷记忆中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像是离开了三十年,而这三十年的漫长时光,却像只过了一个早上。
“妈妈呢?”符衷走到餐桌旁,却没看见母亲坐在位置上,他抬头看了看二楼的楼梯和栏杆,“她还没从墨尔本回来吗?”
符阳夏让佣工先离开,拉开椅子在坐下,说:“她回来了。”
“她在哪里?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符衷问,“刚才一路上你都没有提过妈妈。”
符阳夏放下擦手的帕子,抬起眼皮看了看符衷,他眼角和颊边的皱纹又加深了一点:“她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了。你母亲葬在西山骨灰林那,离这里只要半小时车程,现在这栋房子我来说就像公墓一样。”
在意料之中的长时间的沉默后,符衷终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别墅二楼没有人声,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只有曲折的廊道上亮着线状顶灯,挂在墙上的油画多半是后现代的作品。
符衷的神色在经历过震惊和慌张后趋于平淡,他坐在符阳夏侧面,拿起帕子揩干净手指。两父子忽然没了话要说,符衷垂着睫毛,吃了一块蛋皮豆腐后问:“她怎么会死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似乎是在讲一件无关死亡的事情,低垂的眉目掩盖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符阳夏放下筷子,说:“墨尔本机场遭遇恐怖袭击,你妈刚好就在那里。很不幸。她死了。”
符衷的手停顿了一下,动了动睫毛:“难怪北京机场的过关检查变得这么严格,他们恨不得把我的牙齿撬开来看看里面有没有炸药。”
符阳夏没说话。
“飞机换了一架新的吧?”符衷又问。
“嗯。原来那架在墨尔本机场被炸掉了。”
符衷舀了几粒煎过的花生倒进汤里增味,捏着碗沿晃了晃,看着符阳夏说:“有人在针对我们家,恐怖袭击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符阳夏放下筷子抿了抿嘴唇,说:“我知道。”
“你查过吗?”
“查过。”
“是谁?”
符阳夏没告诉他,只是说:“现在没确定,只是有几个嫌疑人,我正在等澳洲那边的消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肯定不好找,找到了也不一定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干的好事。”
符阳夏的脸色不太好看,变得忧郁起来。符衷看了他一眼,说:“别胡思乱想了,爸爸,想这些还不如想想明天怎么过。”
“答应我你不要像我一样好吗?你母亲是个温柔漂亮的女主人并且一切都很好,但当她离我而去时,就像把我丢进火坑和拿我去喂鱼一样。”
这个话题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在符衷的脑海里,母亲的面容只停留在半年前的某一天。他低头吃饭,符家请的厨师手艺并不差,但符衷仍然觉得这顿饭索然无味。
少了些什么,他想,但是少了什么呢?
“这该死的风暴又是怎么回事?现在都已经四月了,外面的雪还下得像在三九天,看样子已经下了一个月不止了吧?”符衷问,他看了眼对面玻璃墙外萧索的绿篱和爬满蔷薇的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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