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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手插进头发,环视眼前来来去去的卡车和工人,没有一样东西在为他停留。但他此时并不觉得空虚,反而感受到了一种柏树般的自由。季垚想说些什么,一千万个句子在他脑中成形,但他都觉得不符合情境。最后他放下撑着鼻梁的手,抹掉眼角的泪珠,轻声说:“没人教你跟长官说话的时候要先喊对方的称呼吗?”
    符衷还在强撑着表面上的冷静和体面,但他的呼吸节奏都变掉了。有个外人在旁边看着,符衷不能说什么这样那样的话。太压抑了,累积了这多日子的思念和爱恋却仍要被不停地挡回去。符衷怕自己会情绪失控,他想痛哭,想躲进深山里最恐怖的洞穴,想跳进飓风来临时咆哮的大海里。
    道行不够。
    符衷挪开视线,但眼前并没有他所想看到的事物。他的喉咙紧得发疼,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首长好。”
    季垚低着头,看自己脚边的灰尘。云飘走了,太阳光重新明亮起来,光束穿过尘埃照射到他身上,季垚这才发觉自己正好坐在方形的光斑中。在广阔的穹顶下方垒砌着高高的祭台,两排弧形窗户敞开的地方立着一尊圣母像。季垚凝视着那尊将近有五十米高的铜像,他想到了“救赎”两个字。
    众生皆苦,你又是谁的救赎?季垚想起了朱旻曾问过他的话。他觉得春神阿多尼斯就生活在自己身边,他无需再去崇拜什么其他的神灵。
    “现在我要去开会了。”季垚说,他坐了一会儿之后感觉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我们得挂电话了。我太难受了,为什么每次打电话都这么匆忙。”
    “我现在可以履行督察官的职责,旁听你们这次的会议。”符衷站起身,他故意背对着组长,免得让他察觉出自己为了憋眼泪一直在咬嘴唇,“毕竟我也很想了解你们现在的情况,我想想多听听你们的声音。”
    符衷眨了眨眼睛,他现在卑微极了,连人称都只能用“你们”。符衷还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而这一切都是拜这个第五任务组的组长所赐。现在的心情简直糟糕透了,他只想快点甩开这个挡住他跟季垚诉旧情的人,走到外边去呼吸新鲜空气,然后找个只属于他和季垚的小世界,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神往、灵感娓娓道来。
    但季垚能懂符衷的意思,无论是在多么远、多么边缘的地方,他都能懂符衷的意思。季垚捂着额头,太阳把他晒得浑身都很舒服:“我不挂电话,你也别挂,但是你闭麦。这样你就能听见我开会时说了什么话,以及我们开会的内容了。等我开完会叫你,记得接。”
    “好。”符衷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打算用冰凉的手去把那股热气压下去,“再见。”
    “再见。”季垚看了眼正等着他回到会议桌上的一群人,抿唇站起身,拍去裤子上的灰尘,朝他们走去。
    班笛坐在离季垚最近的箱子上,他见季垚走过来就往旁边让了让。季垚看起来跟换了个人一样,让人觉得有蔷薇花在他身上开了出来,整个人都充满了五月的阳刚之气。众人注意到了他这个变化,会议桌上的氛围忽然缓和了一点。班笛问道:“指挥官是听到什么好消息了吗?”
    季垚把一张地图展开,笑道:“‘回溯计划’将会有个光明的未来,这下我们得救了。”
    “指挥官,您的通话还没有挂断。”班笛指了指季垚耳朵上的耳机。
    “不用管它。有个新来的督察官将会对我们这次会议进行监听,他将督察整个‘回溯计划’的任务进程,所以我们得要好好表现了。”
    “这是总局新增的规定吗?我之前从未听说还有专门的督察官来管我们的工作。”
    季垚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把地图的四个角固定住,用铅笔在上面画出标记,说:“我们已经将这里、这里和这里划为第一目标区域,第二目标区域的范围更加广泛。星河计算的结果认为龙王最可能从三条海沟中诞生,其中一处正好位于北极海底基地的不远处。”
    “昨天海底基地刚遭遇了地震,不过根据监测台的数据显示,只是很普通的地震而已。”
    “我看过‘老狐狸’号传下来的资料,没有发现有龙王活动的痕迹,也没有精神体出现。但我们还是得警惕点,这东西不是几个数据就能说清楚的。”季垚看向斜对面,那里坐着一个制服与一众执行员都不同的男人,“关于龙王的战略分析和测评做出来吗?”
    男人身上的衣服有点太旧了,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他胸前的章表明他是一位在作战准备阶段时最重要的战略评估员。
    “这里有一份最新的评估报告,我们对龙王现在的精神体发育状况和未来可能所需要的进化时间都进行了严谨的考证和测算。”男人回答。
    季垚从他手里接过厚厚一沓纸头,但他只翻了其中几页,季垚知道这种文件该在哪里找他想要的答案。在看完所有递交上来的报告后,季垚说:“好,东西都聚齐了,人也都到了,那我们就开始制定行动计划。”
    说完他什么都没问,直接调出了星河的悬浮投影屏,并打开了星河的适应性逻辑系统。投影屏上显示出巨幅地图,上面已经事先标好了红点。有人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说:“我们就在这儿制定计划吗?这里可是军事基地的施工现场。”
    宽广的空间里回荡着乒乒乓乓的声音,柴油引擎的车子在堆满灰尘的地板上开来开去,留下道道车辙。他们举行会议的地方远离施工中心,位于一片梁架投下的阴影中,是个干净阴凉的好地方,这儿堆放着一些空的木箱子,箱子上用红色的油漆画着“请勿移动”的标语。季垚回头看了眼圣母像旁的脚手架,和在空中穿梭的滑轮吊索,以及从窗户口流泻进来的浓郁、纯洁的阳光。他反而觉得这不是个灰尘漫天的肮脏之地,而是被照耀着的神圣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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