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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前我们回去后,季宋临就被大家当作英雄了,连时间局执行部的徽章都变成了雄鹰巨树。”符阳夏擦干手上的水珠,摘掉帽子,“你干嘛把门关上?”
    “难道要让来来往往的水手看到我们俩在一间屋子里吗?”
    “我是说你留在我的房间干什么?”符阳夏把帽子放在桌上,侧过脸整理头发和鬓角。
    季宋临起了一瓶红酒,倒在两个杯子里,递给符阳夏一杯:“我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将军。咱们有这么多人,但除了你,在这儿我找不到能说上话的人了。”
    符阳夏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他明白过来季宋临独自在这里度过了三年,他在拥有一整个星球的同时也拥有无边无沿的孤独。符阳夏仍然很难想象他究竟是怎么捱过每个星辰似火的夜晚的,即使在梦里他也梦不见。梦里的东西是空白的。符阳夏眨了下眼睛,把酒杯接过去,说:“白天不是留给仇恨的吗?”
    季宋临撩开百叶窗,看着阴郁的天色说:“但现在夜晚要来了不是吗?北极的极夜,太阳一落就是半年。在夜晚就不必去想仇恨,夜晚不是我的,而是我们两个的。”
    酒杯轻轻地碰了碰,发出清脆的声音。符阳夏仰头喝了一小口,脸上的皱纹淡了些,但还是留有纵横的痕迹。季宋临站在百叶窗边,就像有所预谋似的那样吻住了符阳夏的嘴唇。他们温柔地吮吸着对方的唇舌,滑腻和甜涩感带来了夜晚的沁凉。一会儿后他们就分开了,季宋临抿着酒,问:“你放心符衷一个人在北极吗?现在的局势可不是闹着玩的。”
    符阳夏抬眼看着他:“那你放心季垚在这儿当指挥官吗?马上就要和龙王干起来了。”
    季宋临没回答,符阳夏耸耸肩,接着说下去:“所以咱俩都一样,一码事。”
    *
    季垚做完手术已经是凌晨了,皮下钛制防弹衣的注入程序有点儿复杂,花费了杨奇华不少时间。道恩在最后给季垚打了一支苏醒剂,十分钟后他就睁开了眼睛,被灯光刺得流了眼泪。杨奇华上前去询问季垚的感受,季垚说他很好,除了头晕没有其他不适。手术室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朱旻累得一下靠在器具台上,盯着脚下的地砖发愣。
    杨奇华拿着文件夹对季垚说了些注意事项,然后让助理给他写了一本记录册。杨奇华说:“皮下钛制防弹衣在初期会有不适应人体的状况,造成行动困难。不过过阵子就会好的,如果您遇到什么身体不适,请及时告知我们。朱旻医生说他会对您进行跟踪监测,以便获取更多的实验数据。祝贺您,指挥官,手术很成功,一切都十分顺利。”
    “谢谢您,杨教授。”季垚从手术台上坐起来,把双腿挪下去,和杨奇华握了手。
    朱旻靠在台子边上,眯缝着眼睛,看起来马上就要睡着了。季垚走过去和他拥抱了一下,拍了拍朱旻的手臂:“辛苦了。谢谢你。”
    “你他妈的接下来给我好好活着,你这该死的鬼脸阎王。你不活到一百岁,死神休想把你带走。”朱旻回了一句,说着说着他就把护目镜滑上去,用手背去揉眼睛。
    “他妈的,死神别想把我带走。”季垚说,“你们也一样,‘回溯计划’里所有人都一样。”
    朱旻放下手,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季垚。然后他忽然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紧紧地抱了季垚一下,接着丢掉手套踉踉跄跄地闯出门去。活像是别人在做手术,朱旻医生却喝醉了酒。道恩忙给季垚打了个招呼,拉开手术室的门追了出去,两个人在外面说了什么话,声音倏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季垚去隔壁的更衣室换掉了身上的手术服,果然如杨奇华所说,四肢的动作有些僵硬,不过季垚能克服。他脱掉上衣,站在镜子前转过身,看到了前所未见的、光滑的脊背。尽管去掉了大部分疤痕,但仍然留有淡淡的痕迹,让人看得出来那是受过伤的地方。他一直等着这一天,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了,他却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一切都在发生,在改变,在看不见的时候就有一些事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季垚看着镜子里的背部,他忽然觉得镜子里那个人很陌生,仿佛那不再是自己。淡去的疤痕并没有让他的记忆一并淡去,季垚仍旧能想起反恐战场,想起满地的尸体,想起长满了水草的弹坑。外物改变并不深及灵魂,创伤不是房屋漏水,不是一夜之间就能补好的漏洞。
    他觉得有点儿遗憾,遗憾的是符衷没有看到他背部的变化。细细密密的惆怅一下子把他袭击了,他不知道符衷还能不能看到他完好无损的背部,或者像以前那样亲吻自己。季垚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已经写好了遗书,收拾好了遗物,安排好了接班人。他预见了所有悲伤,但仍然要前往。
    杨奇华敲了敲更衣室的门,季垚披上松软的缎子去见了他,杨奇华把叠着黑色纤维防弹衣的盘子递上去,说:“穿上这个吧,有些事情是很难预料的。”
    季垚懂他的意思,点头道了谢,把盘子接过去。杨奇华疲惫的双眼里闪现出愉快的光亮来,他又说了些祝福的话,和季垚握了几个手后才转身离开。
    没再下雪了,虽然浓雾还久久地在海面上徘徊,但天空却比之前清澈了许多。看来天文台的播报是对的,夜晚将会变得皎洁、晴朗。天地晦暗无比,即将落入茫茫黑夜中,季垚惊奇于时间竟然如此之快,好像明天就能跨越沟坎,凯歌而还。他站在明亮的灯光下,把外套的扣子松松开,感到浑身的劲比之前更大了,模模糊糊的希望也比之前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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