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至诚仍然听不懂,但他只能点头装作已经懂了。张恕己不再数落他,而是破天荒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不舍地盯着自己这根“独苗儿”的脸仔细看了又看,像是想把他的脸深深镌刻在脑海中似的:“孩子,爹这些年来对你是严厉,但你放心,以后这样的日子就再也不会有啦。如今大秦两大地方割据势力就剩西南和咱们东北,西南死了老大群龙无首,估计是要乱;东北就交给你了,别让爹失望啊。”
张至诚不懂装懂地给张恕己行了礼,便逃难似的回了少帅府。他被老头子的话折磨得头疼,于是又连抽了三支鸦*片*烟来平复焦躁的情绪,顺便把告诉他“老头子快不行了”的秘书长给痛骂了一顿。结果,晚上去百乐门跳舞的时候,大帅府管家亲自找到了他,神色悲痛道:
“少爷,老爷他……没了。”
“啪嚓!”
张至诚手中握着的酒杯掉在地上,红酒洒了一地,看上去很像被稀释过的血液。
远在上京总统府的陈舒平,此刻心情也并不比张至诚好到哪里去。上午刚返京就接到张至诚那个讨厌鬼的电报,问她“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了”,气得她直接回了一句“关你什么事!”就赶场一样去医院看望父亲陈武了。
其实,说是看望父亲,主要目的还是给二哥陈锡宁解围。果不其然,一进病房大门、离很远就听得见父亲训斥二哥的声音,要旨自然还是因为二哥跟东瀛扶桑眉来眼去、不清不楚。只不过,这次二哥安安静静听完父亲老生常谈的训斥之后,居然第一次顶撞了一句:“您老人家向来大道理都是一套一套、自成体系,标榜了这些年的自由平等博爱,可国内百姓全都在暗地里腹诽您是独夫、民贼——敢问父亲大人,您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呢?”
“逆子!”陈武的身体状况本就糟到了极点,被陈锡宁这么一气,几乎当场去世:“混……混蛋!无可救药的竖子!你老子我还没像你这么厚颜无耻地公然卖国!”
“是,您不是公然卖国,”陈锡宁此时已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斜斜地看了他一眼,淡漠道:“您是悄无声息地卖国。”
在陈武“滚出去!叫雪怀过来见我!快!”的背景音中,陈锡宁两手插兜走了出来。他今年已有三十岁,身材挺拔高挑,人长得是浓眉大眼高鼻梁白皮肤,相当英挺俊朗,却一点都不像陈武那般魁伟壮实,反倒有股子天然的书生气。陈舒平关切地问道:“哥,你还好吧?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糊弄过去了。”陈锡宁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示意她不用介意。他们兄妹二人从小感情就好,父亲陈武又格外喜欢陈舒平这个唯一的女儿,因此陈启明、陈锡宁兄弟俩无论谁犯了错,第一时间都会找到陈舒平解围。只不过这一次,看样子二哥是不需要她再多费唇舌了。
“既然来了,你也进去看看他老人家吧。”陈锡宁明明刚被亲爹骂的狗血淋头,表面工作做的还算相当到位。可陈舒平却撅了噘嘴,摇着头:“不啦,反正他老人家正在气头上,我进去也只有坐冷板凳的份儿。要不,二哥咱们出去走走?”
在陈舒平的提议下,兄妹二人漫步走回了总统府住处。夜幕降临,长安街上热闹非凡,时隔多年第一次回国的陈舒平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于是陈锡宁就充当了导游外加护花使者:无论妹妹想要什么,他都“慷慨解囊”满足她的要求。
当然,本来也只是几个小钱而已,确实不值得一提。
“小妹,”两人逛街逛到尾声,陈锡宁才终于忍不住发问道:“你和张至诚相处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舒平一提张至诚就有些生气:“哥!那个单眼皮小眼睛的榆木疙瘩哪里好啦,你干嘛非要我嫁给他!你,你明知道我只喜欢美男子的!”
“是吗?二哥倒觉得张至诚很有男子汉气概,会是个好丈夫。”陈锡宁打趣道。陈舒平气结,纤纤素手一指他的鼻子:“二哥你这么喜欢他,你嫁给他好啦!”
“胡闹!孩子话。”陈锡宁故作严肃地板起脸来,微微俯下*身去直视着她那双漂亮的杏眼:“你呀,在大洋国留学太久了,非要喜欢那些所谓高鼻深目的洋人,黑漆漆的两个窟窿似的眼睛,吓不吓人?”
“哥你懂什么?那叫五官立体深邃,咱们这边的男人比不了的。”陈舒平刚说完这句话,就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改了口:“啊,我想起来了。二哥你是不是有个手下,叫沈长河?我在大洋国的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简直惊为天人!那么好看的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不是二哥的手下。”陈锡宁不得不解释道:“他是我们大秦的两大军阀之一,表面上臣服于国府,但实则自立为王……”
“军阀?自立为王?”陈舒平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这么美的男人居然还是一方霸主?天哪……这不是小说里主人公的设定吗?太带感了!”
陈锡宁知道自己这满脑子罗曼蒂克的妹妹又想歪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纠正她的错误思想:“小妹,这个人可是哥哥的对手。再者,据说他已经死了,别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陈舒平失望地垂下头,喃喃道:“死了?果然自古红颜多薄命吗……”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用错了成语,只是自顾自地叹息了一声,惋惜道:“这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啊。哥,我听说他有吐火罗人的一半血统,也就是说吐火罗人会更好看吧?给我寻来一个吐火罗夫婿好不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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