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直截了当的诘问,沈长河却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好笑道:“现在不是见面了吗?”
“……”谢忱舟忽然有些无力。在他面前,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小丫头,永远都只有哑口无言的份儿。正当她尴尬得无以复加之时,却听沈长河淡淡开口:“你的病怎样了?”
谢忱舟先是怔了一下,才道:“我没事啊。我……真的病了吗?”
话音刚落,沈长河便起身走到她近前,执起她右手手腕沉默地探查了一番。他离她是如此之近,以至于她能够清清楚楚、贪婪且肆无忌惮地看他的脸、他的五官,以及长长的睫毛——
……果然,过了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如此疯狂且无怨无悔地热爱着他。
“恢复得差不多了。”耳边听得他低沉温柔的嗓音:“最近可还有疲劳的症状?”
谢忱舟如实回答:“偶尔会有。不过我想可能是因为最近公务太多,累的。先生,既然您肯见我,有句话我必须当面对您说——现在的秦国几乎已经倒退回了陈锡宁甚至陈武时期的德行,再这么下去必然会滑落到专*制独*裁的深渊之中!”
“既然来了,在这里多住几天吧。”
令她惊愕无比的是,沈长河根本不打算回答她的疑问。他像是位见到阔别多年的游子的老父亲一样,和蔼可亲且强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客房,你随时可以住进去。”
这出人意表的宽容简直让人无法相信。“来都来了”、“大过年的”、“都不容易”、“为了你好”历来就是这个国家令人无法拒绝的四大“宽容”理由,更何况,这句话还是从自己日思夜想了九年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的。谢忱舟于是不再多做怀疑,当即欣然接受了这一邀约。
也许真的是旅途劳顿,当天她就睡了一个漫长无比的好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醒来之后,她看到了有史以来最令她感到违和的画面:
沈长河背对着她站在窗棂旁边,腰上围着条白围裙,一头乌黑长发束成马尾,露出纤细雪白的后颈来。谢忱舟头仍有些晕,但意识却迅速清醒了过来:“将军?”
下意识地叫出来这个早已过时的称呼后,她就后悔了。毕竟,西南军政府早已不复存在,曾经的西南将军也早就沦落成了普通平民……西南军政府一切曾经的辉煌与沉沦,全部成了历史。
“昨晚我睡得好香。”从沉默的男人手中接过早餐——一碗十分清淡的稀粥之后,她自嘲似的开口道:“很多年都没睡过这么舒坦的觉了。”
沈长河垂下浓长的睫毛,并不接过她的话茬,也没抬头看她。直到这时,谢忱舟才注意到他眼底深深的黑影和无法掩饰的疲惫,当即关切地问:“昨晚没睡好?”
“嗯,是有些。”沈长河勉强打起精神答了一句,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揉了揉眼睛,然后立刻轻轻地咳嗽起来。谢忱舟从这个角度俯视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可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快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她能感觉到,沈长河似乎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前高高在上的将军如今真的是彻底融入普通人之中、变得非常生活化且接地气;而他现在对自己这个态度,大概是已经彻底原谅她了。
她本该为此感到高兴的,可是以她现在的身份所需考虑的问题实在太多,这点小小的高兴并不能让她真正开心起来。见他并不打算听她的话去休息,谢忱舟便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段焉现在大搞(和谐)崇拜、祸乱政局,最近更是为了与基辅罗斯结盟而不惜出卖国家利益!沈……沈先生,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做一个与世无争的隐士,这是对国家和民众的极端不负责任。”
“可我又能做些什么?”
这次,沈长河终于正面回答了她的疑问。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别开脸看向窗外:“我已无能为力。”
他后悔了。
谢忱舟这才明白过来,他是真的后悔了。在与段焉明争暗斗的最后关头,段焉试图用舆论来压垮他,而他实际上并没有正面回击、而是选择了逃避和忍让,希望以自己权力和地位的牺牲来换取国家短暂的和平。当年,所有人包括她在内,都反对他的这个决定,可他自己却一诣孤行,最终也算是“自食恶果”。
谢忱舟也很早就想对他说出“你真蠢”这三个字,可事到如今,她却只能好言安慰:“每个人都会偶尔犯错,你自然也不会例外。”
“你这也算是安慰人么?”
“我说话一向很直接,忠言逆耳利于行。”
两人相视一笑。谢忱舟随即又道:“一切都不晚,你不要这么自暴自弃,好么?我们每个人都希望你能回来,回来拯救我们、拯救大秦。”
她没有夸大其词。近十年来,段焉作为秦国大总统,屁股却是歪的——他对扶植他登上权力之巅的基辅罗斯社党以及亚历山大元帅言听计从,虽然慑于民意最初并未割让国土,但近两年来、随着新党在秦国政坛上逐渐占据绝对优势,段焉及其党羽也开始筹划向基辅罗斯进一步“上贡”以获得后者进一步支持了——
而最好的“贡品”,自然是基辅罗斯垂涎已久的、足有一百五十余万平方公里的秦属北鞑靼地区。
此时,基辅罗斯的亚历山大元帅已经溘然长逝,继任者谢尔盖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他不但对国内实施高压态势,对作为其“附庸”的秦国也是如此;甚至,甫一上台谢尔盖就公然要求秦国承认五十年前两国签订的《外兴安岭条约》,亦即向全世界承认秦与基辅两国的国界线在外兴安岭南麓、从而变相承认基辅罗斯对鞑靼地区的所有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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