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父亲用来参加威尼斯电影节的照片,如今,却变成了他的遗照。
寒风顺着灵棚的缝隙钻了进来,吹得花圈上的白花瑟瑟发抖。
很多人来了、又走了,留下深深的惋惜和叹息。
“言棋不是刚得了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画面奖吗?怎么突然就——”
“叫好不叫座,国内甚至都没上映,为了这电影,他欠了一屁股的债,气得他老婆五年前就跑了。”
“压力太大了,抑郁了,一下没想通,就过去了——”
“听说是他儿子发现的尸体,割腕,血喷了一卫生间——”
“这孩子吓坏了吧。”
“失语了,据说——没法治。”
“唉,可惜了,多有才的导演啊。”
言泊宁默默折好一张黄纸,扔进火盆。
火苗舔过黄纸,倏一下燃高了,倒映在他的眼中,灼亮又冰凉。
又一个人走了进来,行了礼,却没有走。
他在言泊宁身边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瓶小酒,扭开,洒在了地上。
言泊宁转过头,看到了他的脸。
黝黑,消瘦,下巴上挂着稀稀拉拉的胡子茬,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
“老言,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男人灌了一口酒,“你担心的我知道,你儿子根骨不错,我带走了,来跟你说一声。”
言泊宁瞪大双眼。
男人伸出手:“你好,我叫秦小明,是秦门第七十二代掌门,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第六位入门弟子了。”
*
言泊宁不知道什么是秦门,但还是跟着这位秦小明掌门——他的新师父去了佛山。
从字面理解,秦门大约是个武林门派。
可等到了“秦门”大门口,言泊宁才知道,的确是个门派,却不是“武林”,而是“舞林”。
一座二层小楼,二层住人,一层营业,门口挂着“秦小明舞蹈教室”的牌子——秦门给言泊宁的第一印象十分不靠谱。
“老豆,你回来啦!带好吃的了吗?带好玩的了吗?带师妹回来了吗?”一只跳马猴子从大门里蹦出来,蹿到了师父背上,滴溜溜旋了一圈,嗖一下落在了言泊宁的面前。
短裤,大T恤,人字拖,短寸头,皮肤古铜发亮,身高比言泊宁矮两个头,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是个精神奕奕的小少年。
少年看到言泊宁似乎愣住了,两只眼睛越睁越圆,咧出了一口白牙:“老豆,这是谁?”
秦小明:“他叫言泊宁,排行老六,以后就是你师——”
“是师妹师妹师妹师妹!哈哈哈哈哈,我终于有师妹了!”少年绕着言泊宁撒欢转圈,“我师妹好漂亮好漂亮,比隔壁牛门那小子所有师妹加起来都漂亮,哈哈哈哈哈!”
秦小明:“……”
言泊宁:“……”
秦小明扶额:“他不是——”
“六师妹,我是秦门的大弟子秦坚,来来来,行李给我,我帮你提,最凉快的屋子给你,你喜欢什么颜色,粉色对不对,你喜欢毛绒玩具吗,下午咱们就去超市买,以后我就叫你小宁吧,这个名字太可爱啦!”
言泊宁被这个猴子——嗯,秦坚一路拖走了——他惊恐回头,向秦小明发送求救信号。
秦小明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什么都没说。
于是,言泊宁就变成了秦门的“六师妹”。
言泊宁其实试图解释过自己的性别——用笔写的——然而,秦坚看完之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拍了拍言泊宁的肩膀,说了一句话。
“小宁,我明白,自古以来,凡是绝色美人都要女扮男装伪装身份的,这样很好,安全。”
言泊宁:“……”
言泊宁败阵。
*
秦小明舞蹈教室,目前校长一人,教师两人,学生——加上言泊宁一共六个。
秦坚是秦小明的独子,排名第一。这个所谓的“大师兄”实际年龄比言泊宁小7岁,明年小学毕业,是校内校外街头巷尾有名的“校霸”、“街霸”。
另外四名学生,都放暑假旅游去了,据说开学才会回来。
所以,现在秦小明舞蹈教室里,就只有师父,大师兄、师母和言泊宁四人居住。
师母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说话温声细气,走路仪态优美,唯一的缺憾就是对自己的厨艺有一种迷之自信。
师母的厨艺水平堪称惊天地泣鬼神的——难吃,言泊宁第一次吃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要去见父亲了。
可是奇怪的是,师父和大师兄似乎都吃得很幸福,完全没有任何怨言。
所以,言泊宁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下去,没有发表任何异议。
他也无法发表任何异议。
来秦门一个月,他还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即使他偷偷在房间里拼命练习喊叫,也无济于事。
言泊宁很着急,可除了他,秦门里的所有人似乎都不着急。
“没关系的,小宁,人无完人,虽然你说不了话,可是你长得好看啊!”秦坚拍着言泊宁的肩膀说。
秦坚坐在凉台的栏杆上,捧着一个比盆还的大的西瓜,用铁勺一勺一勺往嘴里塞,两只脚丫子在半空晃啊晃,看得言泊宁心惊胆战。
言泊宁拍了拍秦坚的肩膀。
秦坚:“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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