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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苒半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她低头,瞧见琉璃镜的碎片里头折射出自己的狼狈模样,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把那些碎片拢起来,可只抓到了满手鲜血。
    没了,什么都没了。
    宅子空了,她也被赶出了这个她养尊处优生活了十多年的家。
    江家所有的财产都被抄没了,纵有故旧,也不敢对罪臣之女有半分宽容,她住进了郊外的庄子里。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夜里她躺在硬邦邦的榻上,手脚冻得冰凉,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记不得确切是哪一日了,庄子上来了位珠光宝气的贵客。
    竟是她那异母的好妹妹!
    先时殷氏进家门,她父亲执意要把殷氏娶作继室,在江苒这头得了好大的没脸,连带着她带来的同江苒年岁相仿的那女儿,也一并不许进江苒的院子。那会儿江云瞧见她,便是畏畏缩缩,含着眼泪,好似下一刻便能被她吓哭,唯有一回瞧见了江苒院内摆设,满眼都是不敢说出口的羡慕。
    人人都道,江家四娘子是倾城国色,可凡人无法消受;五娘子是蒲柳薄色,却有温婉柔顺的好性情。
    当年江苒听见这句评语,不过冷冷嘲笑,说,“什么温婉柔顺——不过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也配当江家女儿!”
    而今,那当年瑟瑟缩缩的江家五娘子却是大变了模样,举手投足间颐指气使,好一副大户人家的贵女做派。
    江苒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是江家的女儿,江云是怎么全须全尾地从贪墨案里摘出来的,甚至一跃上枝头,一个继室的女儿,安跑到她这个嫡长女的面前来耀武扬威!
    更可恨的是,当夜她愤恨不平,久难入眠,将将入睡之时却隐隐约约发现有人在她身上乱摸。
    她惊醒,挣扎,却被死死捂住了嘴。
    她抖着手去摸见枕边那锋利极了的琉璃碎片,用力地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她素来娇气,别说自裁了,便是平日碰着了丁点儿皮肉,都会起大片的青紫痕迹,可如今割起自己的喉咙,却是这样果决凌厉!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她瞪大了双眼,喉间嗬嗬作响,血水喷薄而出,待得良久,感知渐渐散去,琉璃镜的碎片“叮”得一声,随着她右手垂落,滚到了角落里。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渐渐从躯壳里抽了出来。
    恍惚间看见江云坐在黄花梨的梳妆台前,与她闺阁里的那张一模一样,当初她满脸艳羡地夸赞奉承过的那张。
    她凝神细瞧,发现江云身着绣满金凤的红嫁衣,满头华贵的珠钗里有一只稍显朴素的银簪,刻着单单一个“喜”字,上头绘着云头纹,瞧着格格不入。
    江苒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江云刚进江家门时,软磨硬泡地央她送她的首饰之一。
    她伸手想夺回那只簪子,却扑了个空。
    她悲哀地意识到,她已经死了。
    江云在京城里风风光光地要出嫁了,她却遭人凌虐,凄惨地死在了郊外的庄子里。
    泪光里,她看见满脸慈爱的殷氏,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神神秘秘地凑到江云耳边低语。
    江苒忍不住上前去听——
    “五娘,都办妥了,她自个儿割了脖子,天没亮就死透了。”
    江云听了好似怔了一瞬,又轻轻笑起来,艳红的口脂像是喝了血。
    “我那个姐姐最是心高气傲,要灭口哪用旁人动手,只消把她往泥水里扔,她就一辈子爬不起来了。”
    她说罢,盯着镜中娇艳的容颜,得意地笑了,“什么第一美人,江家四娘,如今也不过是——残花败柳,死不瞑目的废物罢了。”
    江苒目眦欲裂,冲上去掐住江云的脖子,却依旧扑了空。
    她泪流满面。
    而后魂消魄散,生前种种,譬如大梦一场。
    她满含着怨恨和不甘,一觉醒来,却发现如今还是自己十六岁那一年,父亲江威进京访友,再过两日,便是昔日继母殷氏同江云进门之时。
    江苒只觉得头疼欲裂,她用手指揉着额头,抵在床榻上,黄花梨木的寝具冰冷坚硬,上了年头便磨出一层釉色,在外头是千金难求。
    江苒睁眼,想到的却是当初的江云,见了这黄花梨便满眼羡慕,她那样眼皮子浅的一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窍出了问题,自己落得个不得好死,她却是顺遂一生?
    天色破晓,外间的杜若蹑手蹑脚进来了一回,见江苒端坐在榻上,室内昏暗瞧不清她面色,杜若便小声道:“如今天色还早,娘子昨儿闹觉,今儿老爷纵要归家,只怕也不早,不如再睡个回笼觉罢?”
    江苒骤然从回忆中惊醒,听见她的话,只是摇了摇头,趿拉着床边放的软底睡鞋坐到桌边,只是淡道:“不必了。父亲归家,我这个做女儿的如何能怠慢,且叫人进来罢。”
    杜若心中疑惑,不知道小姐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平儿大大咧咧,如今倒孝顺起来。思来想去,只能归于她当真思念父亲,便也不再问。
    小丫鬟们领了热水、软巾、胰子等物进来,伺候她盥洗匀面,末了江苒才坐到妆奁前头。她有一面巴掌大的琉璃镜,整个定州城里头除了刺史家中女眷,也只她有这一面,足足能抵二三两银子,五十两银子便是如今一富庶人家上下几十口人一年的嚼用,足见其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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