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设宴的花厅前,自有侍女引着二人来坐了,同桌的皆是同江司马品级相仿的同僚之女,江苒同这些人一贯不来往,淡淡点过头便算是招呼过了,反倒是江云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同在场许多人都热络地打着招呼。
江苒知道这些时日,自己被禁足,江云频频向外走动,却是不知道她竟有这样好的手腕,她也不说什么,只是沉静地垂下眼,端详着眼前的茶盏。
因着姑娘们都是娇客,席上备下了数样酒水茶水,倒是不拘着要喝什么,江苒要了一盏自己惯喝的玫瑰花茶,正好衬了今儿自己衣裙上熏的玫瑰花露。她心里思索着近日之事,倒不意旁人已打量自己许久。
众闺秀们虽然面上同江云说着话,却没有一个不再暗自打量江苒的,见她静静坐在一侧,仿佛有些出神,连着漆黑的眼睫都叫热汤熏上淡淡水汽,显出平素罕见的沉静秀美来,心里都十分诧异——这传闻中的草包美人江四娘子,瞧着着实不像个腹内草莽的。
再看看那头的江云,虽然同众人都说着话,可这姐妹二人的衣裳一个颜色,她是做妹妹的,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她处处争先,作为一个庶出的娘子,着实太不懂事了些。
江云正同众人笑吟吟说着京中近来实行的花样首饰,见江苒什么也没做,却吸引了旁人的眼光,更有人对自己投来审视的目光,不由心中不太舒坦,面上只是落落大方地唤了江苒,笑说,“姐姐今儿有甚么心事不成?平日我瞧着衣裳首饰这些,姐姐是最通的。”
她这是有意引旁人往江苒的首饰上去看,果然就有人忍不住开了口,问道:“江四娘子的这发簪着实别致精巧,我竟没见过的,想是特特寻了工匠定制来的?”
江苒轻轻晃动着茶盏,闻言,眼角微微堆起一些笑意。她想要表现得可亲的时候,旁人只会觉得她贴心妥帖极了。她眼波盈盈,从那说话的姑娘身上拂过,又弯起眼睛笑了一笑,像有些不好意思,“您说笑了,一支簪子罢了,我的确喜爱,可又哪里担得章姑娘这样的赞美。”
章姑娘笑起来,拉着江云的手道:“你瞧瞧,你这四姐姐,同你不愧是姐妹,讲话都这样叫人舒心。”
说起来还是江苒更得她心意些,江云虽好,但总有些畏畏缩缩讨好人的小家子气,定州的女郎们都是大气飒爽的作风,对她的作风颇有些接受不来,不过是碍着家教才同她热络些的。
江云面上笑意凝住,看向江苒,她实在不明白,江苒这总队人爱答不理的样子,为什么就偏偏得了旁人的喜欢——这些人都是瞎的不成,江苒那样装模作样的客套,她们也看不出来?
她咬了咬嘴唇,也凑趣说,“四姐姐说笑了,这可是相府大公子赠给姐姐的呢,哪里是凡品,我们就没有这样的福气。”
这话酸极了,可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单纯是一个有些使小性子的妹妹打趣,可停在旁人耳中却是难免激起几分不愉快来。
在场的哪个美娇娥,除了早有心上人的,其实大多都是冲着今儿宴席上的贵客来的,那相府大公子是今科探花,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寻常官家女子,说句难听的,为了搭上如今如日中天的相府,便是送嫡亲的女儿去作个侍妾都愿意的。今儿虽是牡丹花宴,但是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是为着大公子的青眼来的。
可宴席还没开始,正主儿还没露脸,江苒先用容色拔了头筹不说,又被江云一语道破得过大公子赠簪,这话一出,便惹出了麻烦来。一时四下静寂无声,姑娘们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面面相觑,又齐齐将视线投向了江苒,看她怎么回答。
江苒也有些惊讶。
那日她未说出赠簪之人的身份,便是知道江云脑子不清楚,许是要找自己的麻烦。自然,江司马知道了,依着殷氏和江云的本领,她们也知道其实并不奇怪。
她奇怪的是,江云如今竟然会说出来。
难道她得不了好,江云她便以为自个儿能出挑了么?果然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江苒只装做不知道众人各异的心思,低头轻啜了一口芬芳扑鼻的玫瑰花茶,微微笑了笑,说,“妹妹这话就无趣了,大公子赠簪,原是为我那日同蒋娘子的口角,并没有旁的,妹妹这样说,只怕叫人误会。”
相府的那位表姑娘才到定州城两天,众人便都对她的脾气有所知晓了,听江苒这样说便也明白几分。江云泼脏水不成,便忙笑道:“姐姐说得是,只是妹妹……妹妹没有这样的福气遇见大公子,叫姐姐见笑了。”
江苒笑容微微凝滞,她对着旁人温柔可亲,可在江云跟前,到底流露了几分端倪,眉梢略略一挑,只是笑道:“你怎么会没有福气,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上辈子,她自诩处处压江云一头,而江云的福气,可不是就在后头。
江云知她不喜,便泪眼盈盈地瞧着她,嗫嚅道:“姐姐莫要误会,我、我……我没有旁的意思的,我说话惯来无心,姐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给姐姐赔礼。”
说着便起身要行礼,江苒愈发不喜她作态,伸手拦了一拦,嗓音也随之冷下去,“大可不必。”
岂料这会儿侍女正执壶上前,原是见到江苒茶盏浅了大半,要为她续茶,江云一拜,江苒一挡,便见她眼神不对,再要收手已是来不及,伸出的手叫江云一拂,恰恰打翻了那茶盏,江云离得远,滚烫的茶水猝不及防便泼了江苒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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