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裴云起不好意思说,便赶着道:“他们知道太子殿下最喜欢小动物,不敢虐待他,却变着法儿地折辱他。他喜欢从山里头捡小动物,他们就把那些小动物虐待至死,再把尸体丢在他跟前,告诉他你越是喜欢什么,他们的下场就会越惨……”
其实这些话裴云起并没有同她说过。
可是江苒是多聪明的人啊,她根据裴云起的些微古怪指出,又从裴云起说的只言片语里头,寻摸到了线索,拼凑出了当年之事的真相。
皇帝怔怔地听着,忽然落下泪来。
他道:“是我不好。”
连认识他没多久的江苒都能猜出来的事情,这么多年,他身为一个父亲,怎么就能这样不闻不问呢?
裴云起原本抗拒地垂在两侧的手忽然放松了下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也很难,我不怪你。”
他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当年皇帝内忧外患之际,把自己送去道观,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是在道观里头养出一副谁都不信的性子,回到宫中后,一时难以同父母坦诚,偏偏又多了个年纪更小的裴云间,他虽然顽劣,可帝后对着他才像是对着正常的家人,而对着自己,虽然是十成十的好,终究有些隔阂,失却了亲近。
他被养得性子淡漠,渐渐地便只当自己不在意这些,便也从不会主动提自己的委屈。
裴云起注视着眼前的父亲,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竟已比他要高了。昔日瞧着能够遮风挡雨的男人,如今在自己身前,两鬓竟有了斑白的颜色。
他不由感到一丝难言的怅然。
皇帝不由道:“我知道你还是怪我的,只是你又要告诉自己,父母已经够辛苦了,自己受的苦不算什么;一面又觉着委屈。你同云间不一样,他吃了什么苦,有什么不高兴的,就只管嚷嚷,你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告诉自己不必在意……你活得太累了,我真情愿你再任性一些。”
他强忍着眼泪,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长子,见他面露怅惋,不由又道:“我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同你说话,不是凶你,也不是要骂你,你从小到大,都是我同你阿娘的骄傲。”
裴云起不由道:“……我知道。”
皇帝放开他,仔细地看了看他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底是皇帝,方才一时失态之后,他又能恢复几分平日的镇定,只是对着裴云起,终于也学会放缓了声音,“你长大了,有些事儿,我当不必再管,如今你是储君,不是当初那个软弱可欺的稚子了,你若真心喜爱,只管去争,你长大了,如今已经能够护住自己喜欢的人了。”
裴云起闻言,神情忽地变得有些古怪,顺着皇帝的视线望过去,意外地发现,皇帝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看向了门外的江苒。
他难得有些赧意,没有作声。
皇帝也是难得能从自家儿子脸上看见这种神情,他不由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之事,我很要谢苒苒,你回头,多替我谢谢她罢。”
到底不是小孩子了,短暂的情绪发作后,皇帝便恢复了平日的淡定,光看他的面色,很难想到方才冲进书房抱着裴云起哭的和如今的皇帝是同一个人。
裴云起见他要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阿爹。”
“怎么了?”皇帝停下步子,回头看他。
裴云起道:“您……保重身体。”
这话生疏又客套,可是毕竟是自家儿子难得说的软话了,皇帝心下感慨,只是十分高冷地“嗯”了一声,便背着手,溜达溜达地走了。
在门口,他发觉了猥猥琐琐躲在一边听墙角的江熠和裴云间。
皇帝:“……”
这二人弱弱地道:“我们什么也没听见……”
皇帝冷笑了一声,一扫方才的慈爱之色,提起这两只小崽子的耳朵,便往外走去。
远远还能听见裴云间哀嚎:“同样是你儿子,为什么区别对待?”
江苒抱着兔子,眨了眨眼,看着裴云起,她有些心虚,毕竟自己瞧见的方才的那一幕,传出去能把整个朝廷的官员们都吓得去接下巴。
虽然皇帝看在她代为回转的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太子殿下,不知道会不会不高兴?
她顾左右而言他,“……嗯,庭前的那棵树,可真是好看啊,这是什么树?”
裴云起无奈地瞧着她岔开话题,倒是十分纵容地告诉她,“那是板栗树,我曾生活的道观前头,也种过一棵。”
江苒本来只会随口一问,如今登时好奇了起来,“呀,那你也烤过栗子么?”
其实那棵树之所以叫裴云起印象深刻,乃是因为那会儿那些人为了虐待他,常常会蓄意杀害他养的那些小动物。
不论是捡回来的受伤的小兔子,还是从巣里不甚掉落的没长齐全羽毛的小鸟,又或者是他从后山小河里捞回来养的小鱼。
他将那些小动物的尸身埋在树下,又或者说,他把曾经那个天真柔软,善良温柔的裴阿缪埋在那里。
可这些话,他自然是不会对江苒说的。
裴云起只是轻轻笑了笑,难得地放柔了语气,“我没烤过,若是你喜欢,等栗子熟了,我同你一起烤罢。”
江苒瞧着他笑起来,她站在他的桌前,可以看见他羽睫掩映下的眼眸,微微弯起,潋滟如同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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