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威航沉默地换好鞋走进来,对这个师母他总是有些无法面对的,穆丹并没有因为钟竞攀岩事故的事怪过他,每一次他想道歉,穆丹就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让他什么都无从说起。也许钟竞告诉了她真相,也许钟竞替他隐瞒了。
钟竞出事后还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他总觉得那都是装出来给他看的,但有一句话一定是真的,出院前一天,他去医院看钟竞,看见穆丹从病房出来,带着钟竞的衣物去清洗,她没有看见他,他也没有叫住她,自己推门进了病房,却见钟竞躺在病床上,就面朝着门的方向,眼圈红红的,看见进来的是他后才回过神,笑着对他叹了口气:“唉,我这辈子最不走运的可能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最走运的事大概就是认识小丹了。”说完他靠回枕头上,望了一会儿窗外,说,“这想法挺自私的吧?”
钟竞这样问他,他不知怎么回答。
钟竞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胳膊,他很虚弱,那一拍轻飘飘的,然后说:“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要多为她付出,不要等以后没机会了,只能她为你付出,那太不公平了。”
在知道自己双腿不能再行走时钟竞都没有流过泪,却是在说这句话时,秦威航看见了他眼底的泪光。
他说:秦威航,等你遇到那个值得的人,你要疯狂地对她好。
说这句话时,他眼里也有一种疯狂,名字叫后悔。秦威航喉结滚了滚,不置可否,他觉得这一天离他太远了,值得的标准是什么,他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可能终其一生都遇不到那样一个人。
钟竞的腿无法行走后,公司调他来了A市,穆丹跟着他辞退了工作搬来这边,起初没有助理的时候就是穆丹推着钟竞每天去公司,后来公司上了正轨,钟竞的一部分工作可以在家里完成了,穆丹才去了现在所属的剧团。他们没有小孩,应该也不大可能有了,虽然钟竞作为高管的年薪不低,并不需要穆丹去工作,但他还是想让穆丹去工作,找的理由是什么“天天在家对看,久了会腻,感情就不牢了”,穆丹说“我早就腻了,差这几天吗”,但她还是去剧团工作了,他们彼此都懂得彼此,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是另一套,但偏偏对方就是不吃嘴上那一套,是能一眼洞穿心里那一套的人。
以前都是穆丹送钟竞去医院,秦威航来A大后基本就变成他开车带钟竞去复健了,就好像今天。
每一次带钟竞去复健,扶他上车,秦威航都要克服一次心理障碍,他始终无法从那种落差感中走出来。从前的钟竞是征服岩壁的人,现在竟然到了连上车都需要人帮扶的地步。
到了越野车边,钟竞自己从轮椅上撑了起来,他不愧是攀岩高手,手部力量还是在的,还笑着对秦威航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靠这双手也能爬5.12。”
这秦威航是信的,因为也只是5.12,钟竞以前是能爬5.15的。
钟竞撑起身体将自己挪到了副驾上,秦威航就帮他把腿抬上去,放上去后钟竞低头朝他说了声“谢谢啊”。
秦威航没有抬头看他,从头到尾只给他一个冷峻的头顶看,还有头皮,钟竞无奈地笑了笑,秦威航耳鬓两侧的头发总是推得有点薄,看着就刺手,也能看见同样冷峻的头皮。
“哎,你还记得你第一回 带我去复健吗?”钟竞打趣地问。
秦威航当然记得,那次从医院回来,上车时钟竞忽然没能撑住,竟从轮椅上滑了下来,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刚满十八岁的秦威航站在旁边怔住了,他从未见钟竞如此狼狈,那是他的老师,是一个原本比他强悍,比他成熟,能指导他,关心他,照顾他,为他的人生指点迷津的男人,他活到十八岁,钟竞就是老师,是大哥,是比父亲更像父亲的存在,可现在却变得这么陌生。
然而下一秒他就立刻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蹲下将钟竞打横抱了起来,放上了副驾,迅速地为他系好安全带,关好车门。他不知道自己出神那一下钟竞在地上坐了多久,进出的医院的人在以怎样的目光看钟竞,他懊悔自己的迟钝和无能。
他以为自己抱不动钟竞,那个在他视野中像山一样伟岸的男人,可是手臂在接触到钟竞无力的双腿时爆发出了令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力量,他不仅抱起了钟竞,而且似乎一点都不困难,曾经暗自羡慕过的钟竞身上的一切,现在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了,他都加倍地拥有了。
钟竞并没有因为那个跌倒和被人抱起而失态,反而感慨:“你真的长大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
秦威航佯装镇静地开车,说:“那都多少年前了。”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一米八,我的整个世界都矮了七八公分,我在那样的世界里仰望你,没想过要长大。
***
秦威航从另一侧拉开车门上了车,车门关上的声音和钟竞的说话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你那个时候剃了个平头,我心想这小子不是报的法学院吗,这是要去体院打篮球了吗,还是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帅了,什么都要尝试一下?所以你干嘛剃平头啊?”
秦威航把奔驰车开出车库:“不是你跟我说这边很热吗?”
钟竞听完愣了一秒,下一秒“噗哈”爆笑出声,他盯着一本正经开车的秦威航,眼角都笑出了泪。不会吧,这小子心思也太单纯了吧,以前他和穆丹虞冉总想看秦威航谈个恋爱,因为画面一定很好看,现在他突然改变想法了,这小子最好还是别谈恋爱,怕是要被人家女生给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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