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转头,拱手道:“框柱个别部位,有露筋,烂根麻面的现象,是水泥振捣不足导致的。而且还有大量贯穿式裂缝,虽然不知道是否跟坍塌有关。这可不是小问题。”
她说的问题确实也存在。
施工院的几个官员,把手揣在袖子里,他们似乎没想到营造司还有女官,忍不住瞧她几眼,为首的粉面肉腮细长胡须,看她答话一板一眼,反而跟其他几个官员颇为微妙的相视一笑。
俞星城懂得这种微妙眼神是中年式堂而皇之的猥琐。
不过她跟他们不是一个部门,不想搭理。
施工院的抬手道:“行,我们发现的也就这些问题,走吧,两位公公来了,咱们一道去回话吧。”
俞星城一愣:两位公公?
方主事跟她往外走的时候,方主事小声提点道:“两位公公是司礼监派来的。”
俞星城吓了一跳。
司礼监一般四五员大太监掌批红,权利随皇帝有变动,但当今皇帝出了名的爱玩怠工,司礼监也自然成了掌权批红的天下第一监。
俞星城:“是……司礼监的大员?”
方主事摇头:“是掌司,一个是掌印大太监的干儿子,姓客。一个是内府提拔进司礼监的老人,姓王。”
客公公和王公公。
那个姓客的,显然身份更贵。
掌印太监能和阁老并列大明第一大官了,是皇帝身边嘘寒问暖的老棉袄,内宦们敬重有加的老祖宗。这样的人,手边从儿子都排到曾曾曾孙子了。干儿子,辈分离他最近,也是最亲近。
客公公是掌印太监的干儿子,那四舍五入也是皇帝的自己人了。
不过万国博览会毕竟是头等大事,让司礼监的人来也正常。
俞星城:“怎么之前都没见过?”
方主事小声:“王公公是一直都在,但他不爱管事儿,天天在自个儿宅子里住着,吹拉弹唱玩着,不出来见人。客公公之前处理应天府那烂摊子呢。又是舞弊案,又是白莲教,又是妖魔作祟。那案子要彻查,要抓人,估计到明年这时候都未必能清算的干净。”
俞星城倒是许久没有听说过应天府的事儿了:“白莲教抓到了么?”
他们走出废墟的时候,也看到了外头空地上支了几张太师椅,两个带着通天冠,裹着鲜红色披风的太监,一站一坐。
站着的明明一身红衣贵人装扮,却手里拿了个紫铜壶,半弓腰立着,脸上皱纹跟八百个褶儿的包子似的,每一道褶儿都老的耷拉,却强行用笑挤起来几道向上的弧度。
看来是那个地位稍低的王公公了。
坐着的慢条斯理的喝茶,看身量瘦高年轻,一双手骨相极佳,低头饮时,脸都埋在了茶汤氤氲的热汽里。
多两张椅子,大概是想让设计院的徐监,和施工院的鲁监坐下。
但两位大官都不愿意坐下,焦头烂额的在那儿转悠。
俞星城没打算先开口,那几个刚刚在废墟里跟他们打招呼的官员中,为首的那个粉面长须的,立刻开口道:“框柱有露筋,烂根麻面的现象,是水泥振捣不足导致的。而且还有大量贯穿式裂缝,这可是很严重的问题啊。”
基本就是复述了俞星城刚才的话。
成啊。行走的复读机啊。
方主事怒瞪向复读机。
俞星城却用胳膊肘顶了顶方主事,面无表情的立着。
施工院的鲁监听这话,皱起眉头来。
客公公没抬头,用杯盖撇了撇茶沫子:“你能一眼瞧出来,倒是年纪轻,眼神好使。你是施工院的吏员?”
这话明里暗里,不就是说鲁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么。
粉面长须的那个复读机看年纪也不轻,或许也是施工院的主事。王公公似乎跟鲁监有些龃龉,有意跟复读机问话:“那你说,这些问题要怎么修——”
复读机是个官宦子弟,家里铺好的前程说要送到万国博览会干一干,日后就能平步青云了,他每天在施工地上也就是喝茶走走,哪里知道那么多施工细节。别说怎么补救,他连水泥这新奇玩意儿是怎么做出来的,他都不知道。
他也知道胡说才容易丢人,在那儿想了又想也憋不出几句建议来,只好放弃这次在两位公公面前露脸的机会,想把俞星城推出来挡箭了。
果然他故作面色有难,忽然转脸道:“是此女将情况汇报与我的。她应当懂得这些细节。”
复读机说着,对俞星城抬手。
客公公抬起头来看向她,俞星城一愣。
他看起来不到三十。
丹凤眼,淡眉毛,美人尖,上半张脸生的冷傲睥睨,骄纵贵气。
含笑唇,净下颌,白色高领衣套在官服里,身上没一道不合适的衣摺。从指甲到衣袂,透露着恭敬仔细,顺和柔谨。
一身七色膝澜的暗纹红衣,绣金画兽的补子,通天冠上的红色罩布,衣装上处处透露着富贵奴才模样,可被他饮茶的坐姿,生生穿出几分仙风道骨。
这位公公长得怪不得是宫里红人。估计不止在皇帝面前红,在宫里女人面前也一样红。
他也是气定神闲的把茶盏往旁边王公公手里一放,展露几分不像高兴的笑意:“万国七司真是拢尽天下人才的好地方,竟然有这样的女官。问题是你发现的?你倒是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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