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手指摩挲了一下银杯,半晌笑道:“是,都还年轻,哪能自己决定去何处历练,还不是要看朝廷的意思。若是去鞑靼,那真是好事,与你那姑姑也多学习些,若是去不了,以后多来往,总有见面说上话的时候。”
俞星城看老太君一点就透,也放下心来,笑道:“那是自然,我办了大好的事儿,必定要来俞府给您老人家报喜,求您尊口厚福的多夸我这小辈几句。但若是我做了不妥当的事,绝不敢拉下脸来求您找您,俞家这样大的门第,别让我一个外人给坏了名声。”
老太君明白她是说会以后常来往了,却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笑着攥她的手:“说什么话呢!出了什么事儿就找我这个老太太,老太太虽无官品,但至少可以去帮你求那几个叔伯姑去!好丫头,陪我这儿又说了好一阵子话,喝了一肚子茶,再聊真要到半夜去了。菡菡,带你姊姊去访菱院睡罢。”
俞星城又是福身又是行礼,终于和俞菡一并退下去了。
李氏嫂嫂把杯盏收了,笑道:“这丫头可真不是一般女孩儿能聊得来的,不只是伶俐聪明,就是太拎的清,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奶奶这么喜欢,怎么不让她奉茶磕个头。”
老太君靠着垫子:“她不乐意啊。本来人家就没有来拜会的意思。这会子人少,茶也在,她也没半点想要认亲投靠的想法,说话行事虽然有礼,却也把自己当客,咱还能求她来投靠我们吗?若要是没能耐,便离不开家族,只求着家族帮忙兜底;但凡要是那有能耐的,便不会觉得家族是助力,只觉得是掣肘、是麻烦了。她还怕进了俞家,我们给她安排官路,安排婚事,毁了她自己的想法呢。”
李氏嫂嫂过来给老太君捶腿:“哪有这样的女孩,她要是在外头跌倒了,犯事儿了,就不怕没人帮她没人管她吗?”
老太君:“就凭她这来往的人脉,就不怕没人帮她。更何况……要真是足够有本事,跌倒了就自个儿起来,又怕什么呢。这不是菡菡那样的雀鸟,把功名官职当装点——一个能办实事儿的老鹰,只要她命在,就算被打压下去了,总会有人求着她东山再起呢。那温骁不就是么……有杀了生父的嫌疑,温家就是把他生父从族谱上划掉,当世上没这个人,也要想让他回来,不就是没他不行么。”
俞星城跟俞菡睡在访菱院,俞菡跟她隔着一道盖了绸的西洋镜,这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来人睡不着,半夜又爬起来找她聊天。俞星城以为这家里唯一一个考了功名的小姑娘,或许跟她会聊朝野大事,聊万国博览会,却没想到俞菡只稍作掩饰的问了几句万国博览会,就开始跟她拐弯抹角的聊男人了。
从小燕王聊到温家少爷们,从谭家年轻小辈说到洋人的大鼻子卷头发。
简直就是春心萌动,没法安心坐在书本面前的样子。
估计也是她高傲的不愿意跟家里姊妹聊,姑嫂面前又要面子,看俞星城是个出来做官见过世面的,就忍不住问东问西了。
俞星城真是从来没把精力放在男人身上,就算是平日里与许多男子有往来,也都觉得是事务往来。但俞菡就不一样了,俞星城说一个自己认识的同僚,小姑娘就激动道:“他肯定喜欢你!你生的好看,又是女官,没人夸你是才女吗!我觉得他肯定喜欢你!”
俞星城:“……我说的是北厂的裘大人!比我爹还大呢!”
小丫头不要恋爱脑好不好!
俞菡捧着脸坐在她床上,表情比在老太君面前生动一万倍:“我觉得最起码你身边有七八个人喜欢你。”
俞星城:“……我常来往的男子中,未婚的也就那么几个,您怎么算出七八个的。”
这小丫头又说起她哪个姐姐婚后很幸福,哪个闺中密友又出去看亲了,俞星城听到后头撑不住,直接昏睡过去了。
幸好第二天屋里丫鬟叫起的早,俞星城连忙起身梳洗去给老太君请安,然后就打算告辞了。
来的时候坐的是轿子,走的时候架的是两辆马车,里头塞满了布料绒线妆奁、笔墨毛被细炭,俞星城哪好意思跟搬家似的拿着这么多东西回去,却被李氏嫂嫂塞进了车里,客气不过,甚至最后还给了她几把钗子。
俞星城回到自己外城的小破院子,门敞开,几个奴仆帮忙把车上东西搬进院子,呆坐在院子里用铜盆吃面条的铃眉,一脸呆滞的看着这搬来搬去的东西,道:“……星城,你是找了个上门女婿,把他嫁妆搬来了么?”
这些东西一塞,家里看起来像是穷贼偷了富家,俞家给送的东西格格不入。
俞星城觉得还是自己家里舒心,马扎上坐下,叹气:“面条也给我来一碗,早上没吃饱。他们家早上吃那点早食,精致是精致,但恨不得做的跟指甲盖似的大小,都没咂出味儿来就没了。”
戈湛进屋去给她盛面条,出来的时候,道:“炽寰上君昨儿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俞星城一愣:“他上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戈湛:“他说给你留了字条呢。”
俞星城吃完饭上二楼,她自己房间的桌子上,笔墨摆着,墨快干了,她就瞧见自己床铺上铺了一张七尺长的大纸,上头两个驴打滚一样的烂字:
“有事”
……这也算留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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