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设下宴席,为南部都尉接风,”孙权吩咐临川,又转头看向乔陌,“你也要在。”
乔陌不知何意,开口拒绝道:“属下去,怕是不妥当。”
孙权并不在意:“你是打算将自己置于瓦罐中,囚禁自己一辈子不与人交往么?”
乔陌张口就道:“暗卫自成立那日起,就立过规矩,不许与外人过多纠缠。”
孙权只道:“你少拿那一套来搪塞,难不成,你就一点都不想见贺齐?”想自然是想的,好歹朝夕共处过数月,贺齐曾上表为她请功。只是要如何说,才不惹孙权疑心?
孙权没指望她回答出两全答案,兀自道:“孤不是兄长,兄长说不让你们同别人藕断丝连,可孤不这么认为。”他拿起茶杯吹散氤氲水汽,“没有人会永远活在一方寸地之中,也不会有人活得无人惦念。”
孙权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人这一生,总是要遇见许多人,与他们有不同程度的交集。那些经历,总不可能全然抛弃掉吧?”他笑着看着乔陌:“譬如,当年的你我在皖城的时光,总不能否认。”
“你与贺齐在建安的剿匪战斗,也是无法抹杀的。既然不能藕断丝连,那就索性不要刻意回避,坦坦荡荡地面对好了。”
乔陌沉吟道:“只不过是怕暗卫同外人的接触多了,恐生二心。”
“云纨也不曾与贺齐等外人接触,但还是对孤颇有微词,不是么?”孙权沉醉于茶香之中,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乔陌心惊胆战。
“云纨会想明白的,恳请主公不要……”乔陌登时便跪下为她求情道。
孙权放下茶杯,回过神来,“孤又没说要处罚她,你何必那么紧张。”乔陌只是深深埋首,还是不敢起身。
孙权走上前扶她起来,“你们只是忠心,不是没有思想的木头石头。有其他想法很正常,师叔还时常与孤争执呐!”
乔陌声音细若蚊蝇,“属下等是不一样的。属下等是女子,很多时候,都只有一次机会。”孙权点点头,“这便是世间的不公允。”他走到窗边,看着荷塘里含苞欲放的荷花,“世人觉得女子只用囿于后宅相夫教子即可,因为他们觉得女子会沉溺于感情之中。也就把建功立业之举留给了男子。其实在孤看来,都是一样的。”
乔陌走到他身后,也同他看着同样的风景,“主公所言,是觉得女子也能建功立业?”
“自然,”孙权回过头看她,“情之一字,困住的是两个人,并非一个。”他目光闪烁,带着几分狡黠,“江东幕僚中,谁人不是娶妻生子,难道你就说他们不忠?还有四姓之家,先前是万分嫌弃、鄙夷。陆家更是因为当年兄长讨伐庐江而怀恨在心,对兄长,对当年的孤也是诸多羞辱。可如今陆绩不也做了表曹掾?”
孙权所言庐江之事,是当年孙策还在袁术麾下时,奉命去攻打庐江。当时庐江太守是陆绩的父亲陆康。既要攻打,便免不了流血伤亡,陆康也就战死。由此陆家便于孙家结下了仇。是以孙家入主江东之时,顾陆朱张四家之中,便单单陆家没有进入幕僚之中。孙策孙权也是多番延请,也许是因为孙策的死亡让他觉得父仇得报,陆绩这才入府做了一个表曹掾。
“孤要做的,是要让你们堂堂正正地站在孤身旁。不用避讳与人交际,不用避讳与何人交好。只要心中明了,今日你就算与贺齐畅饮,孤也绝不会有二话。”孙权字字说得铿锵有力,让乔陌心底情绪涌动,连着双手也是微微颤抖。
“兄长不让你们嫁人,孤让。”孙权走过来握住她发颤的手,说得十分坚定,“没有一个人可以将感情收放自如。饶是你们一直克制,也不能。”
“孤要你们做一个人,有感情也有忠心的人。”孙权看着乔陌的眼睛,那是一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此刻正因为孙权的话语而情愫涌动,“一味躲藏,那是懦夫之举,不要害怕去面对。”
乔陌努力收住情绪,旋即笑道:“没有人可以活得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属下明白了。”孙权欣慰地松开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抽空去看看蝶言。你们一贯要好,这么久不去看她,如何说得过去。”
乔陌闻言怔住:“主公……”
“赵天肃把她葬在了甘露寺后山,”孙权脸上挂着宽慰人的笑容,“你看,你不也在与人交好吗?所以,更不要逃避了。”
“诺。”乔陌的声音,微微发抖。
乔陌回不疑居的路上,碰见了谢淑慎。她连忙揖礼道:“见过主母。”谢淑慎之前因为倒春寒的缘故生了病,到现在也是好了一半。整个人看上去尚处在病情中,因为长久服药的缘故,身上还沾染了几分药香气。
谢淑慎颔首,菁儿识趣地领着婢女们后退几步,供她二人谈话。
“一同走走吧。”谢淑慎扶起她。
“诺。”谢淑慎略感诧异,她本来把后面的对话都想好了。
“之前你的病折腾得可不轻,谁知今日倒全好了。”谢淑慎说这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明明很正常的关心,听上去却是在讽刺一般。
乔陌笑道:“主母为属下的病情求医问药,属下怎么敢一直不好。”
“之前看你是命悬一线的样子,还以为你撑不过来了。”谢淑慎说着,连连咳嗽。
乔陌皱眉:“现下天气炎热,主母病着,还是不宜出来走动。于病情不利。”谢淑慎闻言只是略一摆手,“每年都会病上几场,一味地躲避在屋子里,病也不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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