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夫人一病,只怕是很难痊愈。”云素沉重道,乔陌懂她话中之意,若老夫人撒手人寰,势必有人借此机会劝阻孙权守丧,不出兵。
想必张昭,就是这么盘算的。
“对了,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云素伸出头朝外面叫喊道:“止戈,过来!”
乔陌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止戈?”皖城那个止戈?
青涩的少年站在她面前,肤色白皙,眉眼怯怯的,口若含朱丹。乔陌与云素交换了个眼神,面相竟还比女儿家还要好看些许。
“皖城来的止戈?”
“嗯。”
“你一个人来的?云纨呢?”乔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提云纨来打破尴尬。止戈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就像是糯米一样,“姐姐她病了,不方便出行跋涉,就让我来了。让我来采薇楼找云素姐姐,说她可以照顾我。”
“病了?”乔陌关切道,“严重吗?”
止戈摇摇头,“不严重,天气一时转凉导致的。”听他这么说,乔陌和云素都放心许多。
“你来吴县,又想要做什么呢?”乔陌甫一问出口,云素就替他回答了,“止戈去医馆做学徒。”
上次信中,云纨也提及过,想是觉得吴县医馆多些,能学到的也多,才特意送过来的吧。
“正好,采薇巷这刚好有个据说是华佗亲传弟子开的医馆,就去那学。”云素说得兴致勃勃,“离采薇楼也近,你吃住皆可在这里。得空帮我打打杂就行。”
止戈不好意思道:“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你只要记住一点,”云素故作神秘,“绝对要听我的话。”
止戈点点头,“姐姐交代过的,说在吴县必须听乔陌的话——”但看见云素眼神凌厉,他又急忙加上一句,“自然,云素姐姐的话也是要听的!”
乔陌被他逗笑了,“你可小心点吧,吃住都在采薇楼,小心有些人不给你饭吃。”
“有些人”云素翻了个白眼给她,正想说什么,乔陌打开蒸笼,端出糕点,“尝尝吧!”
云素才吃一口就尽数吐出:“好难吃!”
乔陌狐疑,自己吃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像阿九一样的。
大江东去
孙权自引兵回吴后一直恭谨地侍奉在母亲榻前,吴老夫人面容枯槁,看得出已经是行将就木了。看诊的大夫都垂头丧气地进去,再更加丧气地出来。
孙权看着他们脸上愁云惨淡的,纵使是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
寿命有时尽,这本该是坦然接受的事情。这一点,上了年纪,久病缠身的吴老夫人自然会比孙权看得透彻。孙权亲自喂着汤药,都是将药凉的刚好,才让母亲喝下。喂之前,还要自己再尝一口。
“不算苦,母亲可别不肯喝。”孙权笑道。
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满脸慈祥和蔼。
喝完了药,她叫住孙权。
“权儿,母亲对不起你。”
她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孙权手足无措,哪里有父母给子女道歉的道理?他慌张地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您说什么呢!一家人,哪有道歉不道歉的。”
吴老夫人看着他,想要在他的脸上找到些许孙坚的影子。
“母亲知道,是母亲的病耽误了你。”吴老夫人口吻中带着歉疚,“这一次你本可以顺利大捷,为你父亲报仇。是母亲拖累了你,让你这一次也无功而返。”
孙权嗫嚅着,“母亲……”
“母亲总是想起你小时候,和伯符一起,围着我跑啊,叫啊。过得真是畅快!不用承担太多,”她惋惜地看着孙权,“母亲很久都没有看见你像小时候那样笑了。我的仲谋啊,很久都没有开心过了吧?”
孙权扯出一个笑容,“母亲病好了以后,权儿天天都跟着母亲身后跑,对着母亲笑。”
“母亲最近,越想觉得越对不住你。”吴老夫人一遍遍抚摸着他的手,“十五岁那年为你聘娶谢淑慎,本来想着,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结果你一直悒悒不乐,去阳羡避着。淑慎也不快乐,整日里一个笑容都没有,最后还郁郁而终。母亲害了你们两个啊。”她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母亲总想着做什么来巩固江东,告慰文台的在天之灵,可是,可是终究还是拖累你。”
“现在,母亲不拖累你了。”她释怀地一笑,握着孙权的手阖眼。
“母亲——”孙权哭倒在榻前,使劲摇晃着吴老夫人干枯的手,青筋暴露,枯瘦无比。他靠着母亲的手,就像小时候爱抚着他的脸庞一样。
孙尚香此刻也冲了进来,眼含泪水。
“母亲,母亲,”孙尚香声声殷切地呼唤着,以为这样就能够将沉睡的母亲唤醒一般。孙尚香看着旁边的二哥,不由分说地抱上去,“二哥……”
孙权松开手,抱着自家小妹,“别怕,还有二哥在。”
吴老夫人下葬的时候,孙尚香没有在。她在前一夜因为哭得太猛而直接背过气去,后半夜又发热,烧得整个人迷迷糊糊。
孙权结束了葬礼就一直待在陵园,看着旁边大哥和父亲的坟墓,看着他的弟弟孙翊、孙匡的坟墓。
他们是否在地底下相遇,共叙天伦?
夜风起,夜露凉。
“主公果然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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