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心儿应了声,想想自己在场似乎不合适,便阖门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姜九黎不疾不徐地踱步朝里屋走去,房间不算陌生,毕竟他不请自来过几次。白玉砖、紫檀木、苏锦纱帐……即便是宫中贵人,也少有几个能达到她这般的卧房配置。
来到床榻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她,抿抿唇:“伤势如何,需不需本殿再遣几个人照看你。”
沈宴秋仗着自己是伤患,连佯装起身拜见那套也省了,大大方方地靠在枕头上,感谢道:“不用了,若雨医术很好,现下已经感觉好多了。”
姜九黎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一时陷入片刻的无言。
半晌,他终是没忍住,沉声问道:“为什么没放信号灯。”
虽然他识破清风的计谋后竭力赶回,她也因时运好,被薄易救下,但她从始至终没放信号灯一事,始终让他感到几分介怀,莫名有些不舒坦,不开心。
沈宴秋愣了愣,解释道:“抱歉,我担心你们在城外也遇到危险,不想让你分神。”
姜九黎眸色深了深,很不是滋味地道:“你总是像现在这样,心里第一个都先替别人考虑的吗?”
沈宴秋突然被他这么严肃地问了一句,有些懵:“也,也没有啊……”
“那时候放走秦克耶,你有没有怨过本殿。倘若当时本殿不顾将士受伤的风险,将辛小芝和秦克耶拦下,你就不会受今天的伤了。”
沈宴秋耸耸肩:“可你当时也从秦克耶刀下救了我一命啊,一比一扯平,没什么可怨的。”
姜九黎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她用这种若无其事的语气说话,总让人觉得三分虚假,七分虚伪,凉凉道:“你凡事都算得那么清吗?”
沈宴秋不觉有误:“不然呢,没有人生下来注定要去帮谁,人总得学会自救,而不是一味靠别人。”
她说着真诚地看向姜九黎:“殿下您也是,一直背负那么多人的性命生活难道不累吗?当时的情况是谁也不愿看到的,世事难周全,您无需因此觉得亏欠于我,保护在我身边。”
姜九黎眸底有光点闪烁了一下,转瞬即逝。
二十多年来,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世事难周全。
他们都说他是摄政王,说他天赋异禀,仿佛只要是他,世间便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倘若他未能做到周全,那便是他有意为此。
就连父皇教他的也一直都是——你身上流的是姜室的血液,你所走的每一步都要对得起江山子民,不能出错,不能出错……
十岁那年,父皇派他带兵剿除城外三春山的山匪,因为疏忽,没能救下遗落在山洞里的十数名村民性命。
这本是件惋惜的事,但人死不能复生,大家唏嘘后也便没放在心上。
后来地方官送他,当地的百姓为他欢送,那些受难村民的家属跑出来闹事,他们说:“你那么厉害,为何没能救下我亲人的性命!”
“你是王,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百姓死去!”
他们还说:“你不配。”
他本是父皇乃至朝廷上下默认的未来储君,回京后便会封为太子,但后来太子变成了姜宸,没人知道其中的缘故。
再接着,在父皇的退步要求下,他成了摄政王。
十岁的摄政王,说来也是前所未有,让人啼笑皆非。
绕了一圈,他终是没能逃过那些责任和束缚,一个个百姓化作他身上的一道道枷锁,最后堆作重重的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然而今天有人对他说,世事难周全,背负那么多人命在身上不累吗。
第一次有人问他累不累。
姜九黎在自己失态前转了身过去:“你睡吧,今夜本殿会守在屋外。”
沈宴秋看他一直不吭声,还以为自己犯了禁忌,谁想他又冒出这么一句,顿时有些怀疑自己听错:“您,您说什么?您守在屋外?”
她刚刚那番话是白说了吗?
姜九黎淡淡应声:“嗯,辛小芝还会回来,迷阵现在对她已无用处,你也不想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吧。”
沈宴秋迟疑:“话是这么说……”
姜九黎只是告知,并没有听她意见的意思,径自朝屋外走去。
“等,等等。”沈宴秋将人叫住,“夜深露重,殿下守在外面应该不合适吧?”
她脑子里都脑补出了姜九黎躺在屋檐上露天而睡的画面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见到姜九黎,总想保护他骄矜傲然那面,就像当初他到祠堂为她解困,席地坐个蒲团,她都觉得有些糟蹋他,更遑论这回是让人到外头守夜了。
沈宴秋将此解释为平民面对天潢贵胄时的合理自然心态:“那个,外屋有长榻,您要是不介意,还是歇屋里吧。”
要不是她现在正生着病,说实在将床让给人的心思都有了。
姜九黎脚步微顿,想了想似乎可行,于是颔首道:“好。”
沈宴秋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弄得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下了,咳声冲屋外叫道:“心儿,你进来一下。”
心儿得知摄政王殿下要留宿,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往帘帐外瞥了瞥,殿下负手而立,不像说假的样子。
应下小姐的吩咐,便到外头打点。将自己还没铺下的床褥拿走,从柜里取了套全新的出来,生怕人睡硌着,特意多扑了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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