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在秋府同住过一些日子,便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最了解她。
如今她在最后截止期限前,将这十遍尽数抄完交了过来。
她头一次那么听他的话,但他却开始有些后悔,她好像真的离他越来越远了。
最可笑的是,他见她这些天总是气色不好,还当她是伤口疼得难受,夜里睡不着,叮嘱若雨为她多开几副安神药。
谁想,真正让她不能安心的人,一直都是他……
姜水站在一旁,带着点怯的望着自家皇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叔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怜。
她这趟过来分明是想埋怨几句皇叔对秋秋姐姐太严苛了,现下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姜水捏捏小指头,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好半晌方软糯着声问道:“皇叔,你,到底喜不喜欢秋秋姐姐啊……”
姜九黎没马上回答,他把手上的那张宣纸放回剩下那摞上面,掖着纸沿整了整,道:“有些事情不是喜不喜欢那么简单。”
姜水听得似懂非懂,不开心地小声嘀咕道:“你之前明明对秋秋姐姐很好的,她现在受伤了,你不仅不去看她、在上书房里也不与她说话,还叫她抄那么多东西,一点都不肯变通……为什么大人可以变脸变得那么快,我都要讨厌大人了。”
姜九黎眼底闪过一丝黯淡,晦涩缓慢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姜水见他明知故问,有意想让皇叔心里也不好受一些,夸大道,“您白日在上书房里又不是看不到,秋秋姐姐眼睛肿得跟个馒头似的,夜里还要熬那么晚抄《通鉴》和《史论》。她好端端的一个临安城里富可敌国的巨先生,平日里半点重活都碰不得,就因为您,现在活生生要遭受那么多罪,人都瘦了一圈。早知如此,当初父皇让秋秋姐姐进宫,我就拦着了。”
姜水噼里啪啦地说完一大堆,没等皇叔凶她,就先自己开始心虚起来了。
局促地轻咳一声,装出大人模样的冲人点点食指,壮着胆子道:“反正您最近表现得太不近人情了,您自己好好反省反省,我先走了!”
姜九黎没拦着,在桌案前端坐许久,突然拉开左手侧的柜子,拿出一张半折叠着的信纸出来。
信纸放了不少时日,看上去有些老旧,边缘微微泛黄。
姜九黎慢慢打开,螃蟹似的字体映入眼帘。
“这位叔叔,这都大启七四年了,民风开化,百姓和乐,文化事业蓬勃发展……”
无论第几次去看,总是忍不住扯开嘴角轻笑一下。
还记得当时十一义正言辞地拿着这封信跑来跟他诉不平,他虽觉得写信人颇有思想见地,但还是故作姿态地板着张脸将十一批了一顿。那时的他哪里能想到,他最后会与她产生这样的维系与牵扯。
姜九黎读得很慢,像是要把一字一句记到心里。
过了须臾,发现什么,嘴角清浅的弧度又加深不少。
对照起今日交来的罚抄,她到上书房呆了那么些日子,字写的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丑的别具一格,丑的充满态度。
但看久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
姜水走出书房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路过半敞的窗户,看到皇叔从抽屉里拿出张信纸,秉着好奇心,便驻足多看了会儿。
也不知信上写的什么内容,好些天没有过表情起伏的皇叔突然笑了。
但这笑,莫名让她感到几分伤感,还有些沉重。
姜水摇摇脑袋,只觉得越发搞不懂皇叔,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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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朝堂发生几件大事。
刑部侍郎沈群因一桩案件审查不利,遭贬官落为平民。沈大夫人的娘家也因大公子调戏良家妇女、在青楼进行不法交易,正值礼部整顿贵族,以杀鸡儆猴之由,成了震慑其他家族的炮灰。
而其长女沈南卿,有倾城之姿,倾世之才,却在月底仓促嫁与了薄家旁支小户族里一个不受待见的三少爷。
一大家子几乎是在顷刻间陨落覆灭,不由令人唏嘘不已。
坊间都在猜测,沈家一定是因为得罪了首辅大人才遭此下场。
要知道沈大人落马后新上任的侍郎官是薄家正在上心培养的小辈。而沈大夫人的娘家表面上看似是被礼部整治的,但据内部传闻,举报人实际是首辅大人。至于沈家大小姐沈南卿,虽说嫁入薄家,冠上薄姓,但以丈夫旁支在薄家的地位,属于一辈子翻不了身的那种。
是以大家纷纷讨论,幸好沈二姑娘进了宫中,有摄政王庇佑,不然铁定也会因两家不知由何而起的恩怨,被首辅大人发配到犄角旮旯地去。
尽管民间传出的版本多达十数种,但最后流传到沈宴秋耳里的不过寥寥几句。
父亲办事不力,遭众官上奏弹劾,家姐与薄家一位公子陷入爱河,近日完婚。
至于大夫人娘家那边,本就与她关系疏远,即便听到消息也没有放到心里。
到头来沈宴秋除去让心儿帮忙准备几样厚礼,作为沈南卿大婚的贺礼送去,便再没管旁的什么。
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她脸上的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如今只余月牙一样的细小弧度,平日里脂粉扑得厚些,也能遮个七七八八。
掐着时间差不多到了皇帝回宫的日子,跑去贵妃殿找芸贵妃打探消息,谁知说是圣上返程途中被山川河海的景色吸引住了,又需耽搁些时日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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