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拿着笔一会儿在本子上涂涂画画,一会儿拿出了刻刀比划着。一旁的美术组组长心揪成了一团,就怕他的刻刀直接比划到了文物上面。
梁悠在旁边看着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很快的,陶然一跃成为研究所里最后欢迎的人物。
美术组的同事们围着他讨教雕刻和美术技巧,周师傅跟梁悠也不时拉着他,向他问些修复雕刻时会遇到的问题。
陶然开始也很热情,十分热心。上次他出去一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相机回来,最近从不离手到处拍照。
梁悠看他沉浸其中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顺路帮研究所拉来了一个专家。
可等到陶然找到她面前,她再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人,才发现陶然初次见面时整齐精神的短发已经长长了。不知道是头发的问题还是他的精神状况不好,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萎靡,明亮的眼睛也黯淡阴郁了不少。
“你这是,怎么了?”梁悠有些担心。明明之前陶然还在沙漠里跑的开心,迎着黄沙拍摄着夕阳下的敦煌。
梁悠还觉得他应该很喜欢这里的生活,能跟自己一样慢慢地习惯。可是没想到几天不见……
梁悠回想起上次跟陶然面对面时的场景,似乎是半个月前了。现在天气越来越冷,早晚冻得人伸不出手来。梁悠每天跟周师傅赶着进度,就想多做一点,再过个半个月天气实在让人吃不消了,他们两个就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围在炉子边做些纸面上的工作。
不过才半个月,梁悠这次见到陶然竟然有种他似乎将要枯萎的感觉。明明前不久还是一派热情,梁悠还觉得对方和自己一样,怎么这才半个月下来……
“梁悠,”陶然扒了扒头发,“你想过没有,你会在这里待上多久?”
“待多久?”梁悠被他突然地问题问的有些慌。
她会在敦煌待多久?这个问题梁悠想过,只不过答案是待到待不下去为止,这种听起来不大像话的答案。
陶然却误会了,他以为梁悠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于是继续追问:“那你想过没有,有一天你想回去了,回去之后还能做什么,还能去哪里?”
“我,我还能回家啊。”梁悠小声答道:“而且我回个博物馆去修文物,应该也能找得到工作。”
“回个博物馆吗?”陶然冷笑,有些崩溃的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可我不行。梁悠,我觉得这里会杀了我的灵感,杀了我的天赋,终有一天他会杀死我的。”
“为,为什么这么说。”梁悠看到他的样子是真的慌了。
陶然是她带回来的,她自觉是做了件好事,可是这段时间忙于自己的工作没有过多的关注对方,没想到他颓废成了这个样子。
“你不是说过,石窟里的雕塑给了你很多灵感吗?”
“灵感?”陶然冷笑。“在这个每天晚上都冷的睡不着,手都握不住刻刀的地方,灵感又有什么用处?”
“梁悠你知不知道。这里没有电,我每天只能点着煤油灯工作。吃的不好,住的不好,我接触不到一点外面的世界,我整个人都被困在了这个研究所里。”
梁悠看着他没有说话。之前陶然明明表现得那么欣喜,那么兴奋,她还觉得他们很像,陶然能够跟她一样,把眼前的这些都忍过去。
现在她知道了,他们是不一样的。梁悠心里有些复杂,说不出什么感觉。
“那你,要走吗?”梁悠看着他问道。
“我,梁悠,我们一起走吧。”陶然抓着她的肩膀说道。
“我,我为什么要走?我不走。”梁悠摇摇头,断然拒绝。
陶然看着她,痛心疾首的说道:“梁悠,你会后悔的。你现在凭着一腔热情留在这里,可是热情褪去了,你会后悔在这里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的。”
“我为什么要后悔?”梁悠歪着头,语气确实十分的肯定。“我留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有意义。就算哪天我实在受不了离开了,我在这里的时间也没有一分钟是被浪费的。你看石窟里的我参与修复的壁画,那些都是我的心血,他们会一直留在敦煌,证明我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有意义的。”
说完梁悠又抿了抿嘴唇,抱歉的看着陶然。“对不起,或许我该带你过来的。”
研究所真的很苦,是梁悠曾经想象不到的那种苦。可是她也真的很喜欢这里,喜欢石窟里那个神奇的世界。所以她忍耐着这里的物质生活,而且忍下来了。
可是陶然他,他忍不下来,他受不了这里过于艰苦的环境。他是个浪漫的艺术家,他向往自由和更广阔的世界,他不愿意停留在漫漫黄沙之中。敦煌的美,他见过了,现在想去见识其他令人着迷的地方。他跟梁悠不同,他不认为这里的一切值得自己忍耐。
陶然看着梁悠的眼睛,没有说话。半晌之后,他读懂了她眼中的坚持,踉跄的退了两步。
“不会,”陶然笑了笑,不见了刚才的失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你带我过来我很感激。这里真的很美,比我之前在照片里看到的震撼百倍。只是我离家太久了,也该回去了。”
“你说得对。”梁悠笑笑,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或许她应该多关心一下陶然的,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她带来的。
“我,我去跟季所长说,明天拜托连队出车把你送到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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