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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帘子一挑,值夜的太监探头进来:“大人,宫门就要下钥了,您不回家吗?”
    回家?他被圈禁了十年,家宅覆灭,骨肉离散。他哪里还有家?
    小太监见他不说话,便道:“奴才今晚值夜,您有事来东阁吩咐便好。”
    小太监走了。卢焯仍然坐在原地,手里拿着他的烟袋,一口一口抽着烟。窗外渐渐黑了下来,他起身点亮油灯,簇红的火苗一闪,照亮了整个房间。
    房间里堆满了会试的卷册。卢焯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结束了会试的那一晚,是怀着怎样忐忑与焦灼的心情辗转难眠。这一封封卷子,不仅仅是纸墨文章,更是学生们一腔热血、社稷的百年希望。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卢焯从离自己最近的卷堆里抽出一张,凑在油灯底下细细看起来。文好,字好,结构也好。立意高远,观点洞达,是篇不世出的好文章。他很想知道写这文章的人是谁,可卷册加了密,名字都用红漆封着。
    卢焯将烟袋杆子放下,双手用力,将红漆封印撕开。学生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唐挽。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这名字也好。
    这么好的名字,这么好的文章,这么好的后生。可惜了。
    他将卷子缓缓凑近灯火。他的手很稳,灯火也很稳,不一刻便燃烧了起来。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面上,形成一个诡异的符号。
    掌灯时分开始刮风,刚一入夜就下起了雪。雪花扑簌簌地,漫天彻底,又紧又密,像是天神罗织的一张大网,要把这个京城都装进去。忽然渺茫中传来了鼓声,咚咚,一声又一声。是谁在这个时候击鼓?又是什么鼓能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徐公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睁开了眼睛。
    登闻鼓!这是玄武门前的登闻鼓!
    急忙披了衣服起身,走出门外,只见西北角火光冲天,可不就是皇宫的方向么?一阵恶寒侵袭了他全身:“快!备车!去玄武门!”
    存放会试卷册的西阁火光冲天,赶来救火的太监们排成队运送水桶,一桶一桶的水泼进去,如同石沉大海,并不能使火势减弱一分一毫。漫天的飞雪,漆黑的天幕,簇红的火焰,映在御辇上君王的眼睛里,变成中烧的怒火。
    “怎么回事!”皇帝道。
    总管太监立马调过来当值的小太监,一脚踢在他膝盖窝里:“皇上问你话呢!”
    小太监伏在雪地里抖成一个,说:“回圣上,入了夜大人们就都走了,只有卢焯大人还在。小的查夜的时候大人正在抽烟,许是那烟袋锅子走了水……”
    “把卢焯给朕救出来!”
    “皇上,有人敲响了登闻鼓!请您去玄武门升堂!”
    登闻鼓一响,不论何时何地,皇帝必须升堂。
    除非军报,任何人敲响登闻鼓,不论是何原因,是何身份,都要先受三十笞刑。
    什么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敲鼓?
    雪茫茫地下,火烈烈地烧……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第2章
    这场雪一连下了十日,唐挽也一连病了十日。
    在冰天雪地里坐了六个时辰,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考完试便开始发烧,昏昏沉沉烧了两天,好在年轻,渐渐也恢复了过来,这几日只是觉得浑身乏力,神思困倦。今天早上吃过药,歪在床上读了一会儿书,又昏昏然睡了过去。
    元朗一进门就看到软榻上蹙眉睡着的人,以为她又难受起来了,几步走到床边想探探她额头的温度,又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怕再激了她,只能搓着手在床边站着。
    唐挽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白玉般的脸上泛着潮红,长长的睫毛像是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扑簌簌颤动着,挠在人的心坎上。
    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唐挽的五官也生得太过秀气了些,身量也瘦小,应该是年纪小还没长开的缘故。元朗想起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她的情景,不禁勾了唇角。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两个进京赶考的学子在旅途相遇,吟几首彼此熟悉的诗句,谈一谈远方的理想,再加上几杯热酒,很容易便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来。可唐挽又与他不同。元朗家教严苛,从小上的是最好的私学,他的学问来自高墙之内,案牍之间,是照着先贤理论一笔一画摹出来的。可唐挽却来自江河湖海,文字里带着一股天地间的灵气,不雕琢不造作,就是单纯的好。
    这是元朗没有的,他新鲜,他喜欢,他珍视得很。
    感觉手掌已经搓热了,元朗才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唐挽却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点了墨的眸子转了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你还烧不烧了?”元朗问。
    “好了,就是没什么精神。”唐挽坐起身,扯了外卦披在身上。
    元朗也在床边坐下来,说:“那药方子里有安神的东西,原是为了让你睡得好。既然不烧了就停了吧,该活动活动,要不然越躺越虚弱。”
    唐挽点点头:“是这个理。”于是便唤了家奴乔叔进来,只吩咐喝完这一副就不再抓药了。
    房间里还是冷。元朗将炭火盆挪进了些,也脱了靴子上床暖脚:“这几天你病着,也没顾上跟你说。听说皇宫里走了水,把内阁都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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