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挽挑唇一笑,道:“他是走不出来了,你倒是可以把他抬回去。”
闫蘸浑身发冷:“你是什么意思?”
孙来旺走出来,双手捧着托盘,站在唐挽身边。那托盘上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是什么。唐挽扬手将那托盘一打,上面的东西就飞了出去,众人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件衣服。
唐挽的手劲毕竟有限,两方相对的距离又远,那黑衣飞到一半,便开始向下坠落。合鱼扬手扔出一支飞刀,飞刀裹挟着风,将那黑衣直直钉在了闫志高身后的柱子上。
闫蘸这才看清楚,那不是什么黑衣,而是早上闫瑾出门时穿的大红喜服。只因被血浸透了,才变成了黑色。
闫蘸只觉耳边嗡的一声,一步一步走向那喜服,伸手一摸,摸了一手冰冷粘腻的血。唐挽的声音紧追而来:“另公子实在是细皮嫩肉,禁不得折腾。我这三巡堂审还没过完,就已经血流当地,一命呜呼了。”
闫志高心头一惊。唐挽杀了闫瑾虽然顺了他的心意,可未免也太狠厉了,居然直接在堂上杖杀。再看舅舅闫蘸,整个人好像瞬间灰败了下去,只是呆愣愣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
唐挽却步步紧逼,字字诛心:“要我说,小公子摊上你这个爹,也实在死得冤。你不懂国法,视人命如草芥,只教他仗势欺人。闫蘸啊,你儿子强抢民女时你在哪儿?他恶意逼婚时你又在哪儿?好一个父亲,把自己的儿子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别说了!”闫志高心头发冷,看向唐挽,“唐知县,求求你别说了!”
唐挽冷笑,继续说道:“他被板杖打成了肉泥,临死前声声唤着父亲,他唤你去救他。闫蘸,你可听见了?”
闫蘸仰天大喝一声,满目猩红,嘶哑着声音说道:“唐挽,我杀了你!”
闫府的家丁也都是练家子出身,接到家主的命令,纷纷拿起棍棒冲上去。百姓们人身肉墙,难以抵挡。几个里正高声呼喊着,组织百姓们向后撤去。一直在高处观望的合鱼见时机已到,吩咐道:“是时候了,走!”
数十个人影略过,冲入人群中,与闫府家丁扭打起来。百姓们四处冲涌,局势混乱不堪。只听喊打声,呼号声,不绝于耳。唐挽吩咐孙来旺:“让郭里正带百姓们撤。”
“是。”
柱子摸到唐挽身边,道:“县太爷,你还是先进去吧。我把那姓闫的给你扭过来。”
“告诉你兄弟们,切莫伤及百姓!”唐挽道。
“放心,打的都是那闫家带来的。”
差役们围着轿子,将闫志高护在中间。闫志高一手扶着乌纱帽,急急道:“快去保护舅老爷!”
“大人,舅老爷找不着了!”
这一场混乱一直持续到黄昏。夕阳余晖洒下来,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一片狼藉。地面上的血迹星星点点,随处可见撕扯下来的破布、单只的鞋子和铜冶县衙役的官衣。有里正带着几个村民四处拾捡散落的农具。一阵风过,那被飞刀钉住的血衣迎风招摇。
闫志高看着眼前的景象。若不是他亲身经历,真会以为是被蒙古军洗劫了。
孙来旺走出县衙,来到闫志高面前,低身一礼,道:“闫知县,我家大人请您入内叙话。”
闫志高看着眼前的狼藉,摇头苦笑:“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完了,全完了。”
两县之间爆发了这样大的一场冲突,他和唐挽谁都逃不了被问责。闫家完了,他也完了。
“我家大人说了,她还有转圜的办法,”孙来旺上前一步,在闫志高耳边说道,“这一回,您可一定要听话。”
铜炉燃着心字香。白烟袅袅,安神静心。
闫志高坐在唐挽的书房里,手捧着茶杯,不禁抬眼打量四周。这个书房他已经来过许多次了,里面每一个摆件器物他都再熟悉不过,可今天却总觉得那么不舒服。最让他不舒服的该是坐在对面的唐挽,她变得极为陌生,一颦一笑一抬手,都是让人捉摸不定的诡谲心思。
闫志高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她。
唐挽放下茶杯,对一直盯着自己瞧的闫志高说道:“怎么,这新茶喝不惯吗?”
他哪里是喝不惯,他根本是喝不下。闫瑾被她杖杀了,闫蘸也不知所踪,大有可能是趁着混乱也被她捉了去。整个闫家的根基已经握在她的手里。闫志高现在的境况,真可以当得上一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闫志高将茶杯放下,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唐知县,唐大人。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舅舅吧。”
唐挽也不同他打马虎眼,挑唇一笑,道“放他?你也是朝廷命官,知道国家法度。他聚众围攻县衙,导致十余人重伤,可与谋反同罪。”
“可是伤的也都是我闫府的家丁啊!”闫志高道。
“闫府的家丁就不是我大庸的子民了么?”唐挽道,“这次事件的性质极其恶劣,非你我的职权能够把握。我已经上报了府衙,等罗知府裁决。”
闫志高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凉了。这下才真是全完了。他的宗族犯了这样大的罪过,他再不可能通过入京拔擢的审查了。他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闫志高看向唐挽,真是世事如棋、人情似纸,前一日还与自己称兄道弟叫得亲热,今日就给自己来了这致命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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