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便在殿前等候。雪簌簌地下着,漫天彻底,如同飞絮,不一会儿就落满了朝冠。陈公公进去了许久,终于小步走出来,说道:“两位随我来吧。”
闫凤仪虽然入阁早,可很少能有机会能见到皇帝的面。算上每年的元日大朝和琼林宴,这一次也不过才第五回。
皇帝高高坐在圈椅上,身后垫着软枕。陈公公取来一张毯子,轻轻搭在皇帝膝上,便低头退了出去。
帝王的鹰目扫视眼前二人,眸中升起一丝防备,脸上却是笑了:“呵,刚才陈同跟我说,我还不信。你们爷俩怎么凑到一起了?”
徐阶拱了拱手,说道:“回陛下,今日闫大人来找臣,臣也很意外。不过听完闫大人所述之事,臣便决定要陪着他来面见君父了。”
皇帝微微眯了眼睛:“什么事,把徐阁老都请动了。闫凤仪,你说来听听。”
闫凤仪便上前一步,跪在那太极图的正中。他本是个眉目英朗的男子,此时因为眉宇间的焦急,更削减了许多平日里的散漫气质,看上去倒像个青年才俊该有的模样。他也不啰嗦,直接将江南建区所面临的问题都直陈于君王面前,末了,说道:“事涉宗室,内阁不敢擅断。到底该如何处置,还听君父吩咐。”
皇帝倒是耐心地听完了。仰头望了望高远的大殿屋脊,叹了一句:“你们遇见了问题,知道来找君父。君父遇见了难题,又该去问谁呢?”
便这一句,在场两人都惊了一惊,忙跪伏在地:“臣万死。”
“自古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你们知道羞就好,”皇帝睨着座下,问道,“闫炳章呢,他怎么不拉?”
闫凤仪低头道:“家父尚在病中。”
“呵,他这个病来得倒是巧。依朕看,他是懒得趟这趟浑水吧,”皇帝走下座来,抬手点了点徐阶,笑道,“徐阶啊,就你老实。这么多年被他欺负着,都没学得聪明一点。”
徐阶拱手,说道:“臣不懂什么叫聪明。只知道一心为公,忠于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到闫凤仪身上。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中精芒闪过,看着闫凤仪的眼神愈发灼灼。
“听说朝里的人都叫你小阁老?”皇帝问。
闫凤仪大惊,低头道:“以讹传讹罢了。臣回去便与手下人说明,再不许妄论。”
“既然是戏言,也不必反应那么大,再引得人心惶惶。”皇帝睨着他,说,“自古以来,只有皇位父子相传。我看在朕这一朝,首辅的位置也要父传子咯。”
光听这句话,实在是一句褒奖。皇帝几乎是要将首辅的位置许诺给闫凤仪了。可是这位皇帝的脾气,闫凤仪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却也听自己的父亲提起一二。他偷偷看了徐阶一眼,却见徐阶神色如常,垂眸聆听。
“臣……臣不敢。”闫凤仪说。
“没有什么不敢的。这江南建区的奏疏,你就提的很好。不输乃父。”皇帝站在大殿中,桀骜的背影投射在宫墙上。刚刚沐浴完的散发垂在身侧,剪出一个如谪仙般的侧影。
“拿着!”
一个物件被抛在闫凤仪面前。闫凤仪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块内宫同行的令牌。皇帝的声音便在头顶响起:“以后想要进宫,不必再去求徐阁老了。拿着这个找陈同,直接来见朕。”
直到这一刻,闫凤仪才真正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样的内宫通行,是连自己的父亲都未曾有过的殊荣。果不其然,徐阶的目光也落在那令牌上,眉梢微微抖了抖。
“谢陛下!”闫凤仪下拜。地面是冰冷的,他的额头却是滚烫的。
“你说的事,容朕考虑考虑。毕竟涉及到宗室,也是朕的亲戚。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容朕想想,再传召你。”皇帝说道。
“是!”闫凤仪将令牌揣入怀中,起身道,“那臣先告退。”
皇帝点点头。
徐阶便也跟着起身,往殿外走去。皇帝看着二人的背影,目光微沉,道:“徐阁老留步。”
……
闫凤仪出了西苑,一路往宫门走去。雪仍在下,地面仍旧湿滑,他却觉得步履轻快,胸口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皇帝的那一句“不输乃父”在他耳边回响着。他太需要这句话了。努力了这么久,废了这么多的心力,也不过是为了向天下证明,他闫凤仪,并不比自己的父亲差。
刚一出了宫门,远远便见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唐挽身披一件墨绿锦缎夹棉披风,揣着鹿皮手暖,正一步一个脚印往宫城走来。闫凤仪停下了脚步看她,只觉得这人眉目如画,姿容秀美,倒给这雪景增添了一笔亮色。
唐挽也看到了闫凤仪,急忙朝他跑来,奈何一身棉衣厚重,险些摔倒。闫凤仪忙张开手臂接住她:“匡之,你可慢点。”
“如何了?”唐挽急急问道。
闫凤仪笑了,扯开嘴唇,露出一排晶亮的白牙。他从怀中掏出那个令牌,对着唐挽晃了晃,道:“见过这个么?”
唐挽自然是没见过:“这是什么?”
闫凤仪说道:“这是出入内廷的令牌。”
唐挽的眼睛瞪得老大:“你从哪儿得来的?”
闫凤仪笑着揽过她的肩膀,道:“我就说过,跟着我,肯定没错。”
说着,便揽着人往回走。
“那元朗的事儿呢?”唐挽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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