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到了最后,她所剩下的,只有自己的回忆,对于外界的一切感知都已经被剥夺。
回忆里有什么?
那些纷乱令人感到压抑的童年时光中,总还是有一些令人温暖的东西。
比如说总是等着她回来的铃铛,比如说,黎谷还在世的时候,抱着她坐在摇椅上给她读故事书。
因为她调皮,挠她痒痒。
她当时笑得真开心。
但黎谷偶尔会非常的忧虑:“以后你怎么办呢?”
这些已经模糊的记忆,猛然之间的无比的清晰,就好像从来没有被遗忘,只是太久没有人去查看,布满了灰尘。
现在,被她挣扎的力量,崩松了上面的枷锁。
一层一层,被封存的记忆,像画册一样被重新打开。
黎谷将要病逝,睡在病床上,看向她时的表情那么真切地就在眼前。
“对不起,阿宝,我要走了。”
她常常都会这样,不自称外婆。就好像面前的是与自己一样的大人。
黎多宝小时候没有禁忌,常会大声叫她:“黎谷你看!”不论是看到一朵花,一只蝴蝶,还是发现了别的什么‘新奇’的东西。
她总是很有耐心,教小小的黎多宝写字。
就像两个人,曾同桌一起做作业那样。
对黎谷来说,她是姐妹,也是孩子。
她记得,自己不久
之前因为通译器坏了而发病,并不是第一次。
在很小的时候,她在幼儿园和小朋友打架,耳朵里的通译器被扯出来踩坏了,老师认为问题不大,并没有当场就通知家长。下午放学的时候,她跟着路队回家。什么时候走丢的,自己也不知道。来来去去,昏昏沉沉,一直走到傍晚,夕阳都落下去。黎谷找到她的时候,她坐在路边,跟一块石头说话。
意识已经不太清楚。
颠三倒四。
黎谷在她昏过去前,把自己的通译器摘下来,给她戴上,背着她回家。
告诉她:“通译器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阿宝永远都不可以拿下来。”
她感觉好一些了,趴在黎谷的肩膀上不解地问:“为什么呢?”
“因为,要听懂另一种语言,需要非常非常非常大的运算量。但你太小太小太小了。”
她又问:“为什么呢?”
“因为,你没有好好吃饭。老是不肯吃西兰花也不吃胡萝卜。”
她觉得有趣,摇头晃脑地继续追问:“为什么呢?”
直到黎谷咯吱她,她欢快地笑着停下来。但还是感到好奇:“那我要长到多大才足够大,可以不用通译器呢?像黎谷你一样大吗?”大脑袋上的蝴蝶结一晃一晃的。
黎谷认真地说:“长到多大都太小,所以永远也不可以。”问她:“你刚才在做什么?”
她说:“我在和石头说话呀。”
黎谷并没有驳斥,石头不会说话:“那石头和你说什么?”
“它说,呆在一个地方很无聊。我把它拿起来,放到高一点的地方,它可以看到更远。”
“那它一定很高兴吧。”黎谷这样回答。
这一页翻过去,下一页是宋星移站在她面前。
她似乎是躺在哪里,无法移动,宋星移拿着什么灯,在她眼睛前晃来晃去。无数的仪器,嘀嘀地响。
有什么人在大叫:“这不符合程序!保存意识是要经过总部批审的!再说,你保存下来有什么用呢?人类意识无法进行移植,这是永远也突破不了的。何况,保存下来的每一分钟,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当事人来说,都是绝对的噩梦。”
宋星移几乎是怒吼:“远征队的存在,就证明了意识是可以被移植的。”
“你还在跟那个不知所谓的地球生物历史学家来往??他自己都是个笑话!你也想变成笑话?做为一个科学家,你说出这样不知所谓的言论,简直是对科学这两个字的羞辱!”又大声质疑:“再说她头颅被破坏得这么严重,成功保存的可能性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十……!”
拨开她眼睛的手移开,黑暗蓦然降临,她闭上了眼睛后,那个梦出现了。
她在无边的旷野上狂奔,穿着自己的小皮鞋,跑啊跑啊,到处都是荒芜,爸爸妈妈
不知道在哪里。
她一直在不知道,身后是什么在追着自己。
在现在黎多宝在想,也许那是死亡。
不想死的自己,就这样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噩梦里狂奔,不想被死神追上来。
她大叫,爸爸!爸爸救我!
但听得到爸爸声音,却找不到他在哪里,更无法再说出一个字,也无法再看见任何东西。
黎多宝不知道,从脑电波仪器上,目睹着这一切的宋星移遭受着怎么样的煎熬。
但她敢肯定,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决定不论付出什么代价,要让女儿回到这个世界。
因为她不想死。她在努力地跳动。想活下来。
他无法对这样拼命跳动的电波说出:“对不起,爸爸做不到。”
没有在女儿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保护她。
才更不能在这个时候,令她失望。
他只是不停地,对不成人形的尸骸说:“不要怕,爸爸在这里。”
叮。
一页这样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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