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约是做了什么噩梦,看似睡得十分不安稳。
烛火在少女精致的脸上映出橙色的光亮,微微闪烁摇曳着,仿佛成了这一整个画面中唯一算得上有生气的物什,却还是个死的。
这样一幅美人卧病的模样,实在我见犹怜,连一向在主牢内当值、用刑与杀人都果断狠绝的程淮启看了,都不由得意有不忍,平白觉出几分心疼来。
他看了没一会儿,便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眸色微变,将那块被自己撬开的砖瓦严丝合缝地放了回去,借着婢女走动的声音,掩去那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一刻不停地飞身离开了。
玄一见殿下没多时便回来了,急忙走上前行礼,正欲向他报备在几位皇子那处新查到的线索,却见他摆一摆手。
玄一吞了口唾沫,将话咽回肚子里,垂首跟在他身后,走进内殿。
这殿下不让他说话就算了,自己也不说话,就这么沉着一张脸,负手立在殿中央,一动也不动,跟大门口蹲着的那两座石狮子似的。
殿下本就一幅冰冷面孔,将那朵朵开得正艳的桃花挡了个十成十,连带着自己周身也无女子敢接近。
如今他都快要年及弱冠了,竟连女子之面都未曾见过几次啊!
什么美人颜如玉,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销魂蚀骨滋味,他身为一个男儿,怎会不想切身体验一番?
若不是殿下日日在他身前,如一堵墙似的挡着,还非逼着他也做出那一幅呆冷模样,他如今应当也已像其他男子一般,妻贤子孝、其乐无穷了罢!
以往如此清心寡欲便算了,但殿下如今好容易有了心悦的女子,这性子与脸皮不仅不改些,反倒愈发阴晴不定起来。
连他都捉摸不透了。
实在是死相!
玄一忽然发觉,自从这嘉和郡主出现以后,自己暗骂殿下的次数,比以往十几年加起来都多。
若是自己哪日梦中不甚脱口而出……
思及此,他急忙连“呸”了几声,假装若无其事地将眼神四处乱瞟。
程淮启何等人也,见他这般,便知他心中想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当即转过头来,眼刀如洪流,瞬间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不满。
玄一十分怂包地将腰弯得极低,夹着尾巴般,几步行至殿下面前,讨好地道:“殿下,您可有什么吩咐?”
程淮启闻言,一对剑眉皱得更紧了些,一思及方才那太医诊脉与开药方时敷衍的模样,便觉心口不畅,甚至隐隐有些怒火在向喉咙里蹿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你去将那方才为郡主诊治的太医捉回碧芙园,令其为郡主仔细诊治一番。”
“仔细”二字咬得极重,一个“捉”字,也用的妙极。
想必那太医闻言,必然吓得屁滚尿流,怕是即使郡主本没什么病,也要被这惶恐太医诊治出些什么病来。
不过,机敏如玄一,定然是不会在此刻与殿下争论这个问题的。
只不过……
这请太医一事,有必要让他亲自去一趟吗?
玄一心里正拨着小算盘,又听他道:“切勿提及本殿之名讳,对其说是婧嫔吩咐即可。”
“……那属下一去,岂不全都暴露了?”
宫中谁不认得他玄一是七殿下的贴身亲卫啊!
程淮启瞥他一眼,冷声道:“你不会乔装一番?”
……
婧嫔娘娘身边的人。
乔,乔装成女子……?
玄一心中叫苦不迭,但见殿下一幅“此事本殿就非要你亲自去办不可,你能拿本殿怎么办”的样子,顿觉殿下必然是猜到了方才自己骂他一事,正要暗搓搓地借机报复自己。
他简直欲哭无泪,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在火眼金睛的殿下面前做胡乱之思,极不情愿地应了声“是”后,便退下了。
退下之前,还听见那不顾主仆旧情、心狠手辣的殿下之口中,蹦出那世间最为无情的二字:
“快些。”
……
被殿下状似无意差遣、实则重重摆了一道的玄一,顿时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扮做婧嫔娘娘身边伺候的小环子,弄来一身太监外袍与巧士冠穿上,弓着腰、驼着背,疾步赶去了太医院。
玄一将帽檐压得极低,巧士冠落下的阴影几乎全然遮住了整张脸。
他为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后,才掐着嗓子,模仿起宦官的语调来。
“婧嫔娘娘说了,方才为嘉和郡主诊治的那位太医不甚仔细,要捉他去为郡主再仔细瞧一番。”
学得还挺有模有样。
那方太医闻言,顿时吓得原地跪了下来,上下拜着礼,颤着声喊道:“婧嫔娘娘恕罪!婧嫔娘娘恕罪!”
玄一任务完成,正欲转身就走,便被一人按住了肩膀。
原来是太医院监史。
玄一虎躯一震,强压下自己常年习武养成的习惯、想给他顺手来一拳的冲动,急忙躬身见礼,也借此将自己的脸藏得更深些。
那监史不轻不重地拍了他几下,又在他身上捏了几捏,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公公近来瘦了不少,要多注意些身体才是。”
玄一尴尬地应着,心道幸好自己来前往衣袍内塞了不少衣物,这体型才看着与那小环子更像了些,也没让这监史摸出自己满身虬结的肌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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