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半垂下眼睑,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那厢敏欣听了皇后的话,却哪里敢顺杆儿爬随着往下答,骤然惨白了脸,吓哑了嘴,当下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慌乱道:“皇后娘娘恕罪......娘娘饶命,那些都是奴婢胡言乱语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求娘娘开恩!”
淑妃也是强自镇定,嘴边勉强扯出个笑来,“是呀,敏欣一个不识几个字的奴婢能知道什么,想来她只是从前与晏七交好,有些日子未见,方才不过与他玩笑几句罢了,并无其他的意思,皇后娘娘当不得真的。”
“玩笑?”皇后冷凝她一眼,“口口声声暗指本宫在皇嗣夭折一事中做了手脚,此等悖逆心思,本宫如何当不得真?”
她说着忽而弯了弯嘴角,“但你说得不错,她一个不识字的奴婢能知道什么,粟禾,将此罪奴押送掖庭严加审问,务必查出究竟是谁在背后教唆与她,祸乱宫闱。”那样重的罪名听着实在叫人心惊胆战,别说敏欣一个奴婢,就是宫中哪个娘娘也担不起那么大一顶帽子!
淑妃面上一霎血色褪尽,面对皇后,她所有的办法都来自于皇帝,但方才敏欣那一番话,一个“先罚后赏”实在太引人遐想,事关夭折皇嗣,她更不敢在皇帝跟前提。
“娘娘,娘娘救奴婢......”
眼见粟禾已唤了人前来,敏欣一双手抖得筛糠一般去拉淑妃的裙摆,一抬头便教上首落下的耳光径直扇倒在了地上。
淑妃握了握隐隐作痛的手掌,怒道:“大胆奴婢,本宫从前定是太过纵容与你,才致你今日出言不逊之祸!”
她说着又朝皇后盈盈一拜,“皇后娘娘明鉴,敏欣是嫔妾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婢女,嫔妾知她性子如何,方才所言必定是无心之失,绝不敢肆意猜度娘娘,但她以下犯上,冲撞了娘娘亦是大过,还请娘娘将其交由嫔妾带回咸福宫处置,嫔妾定然对她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一宫之主处置自己的下人,倒是合情合理,她的果断从当日众审宁岁宫一案时毫不犹豫抛出晏七便已可见一斑,此时做出这样的举动并不教人意外。
倒是晏七先前眼疾手快,早在她抬手时便早已料到一般,忙一伸手挡住了扶英的眼睛,弯下腰沉声嘱咐了句,“小姐不宜看这些。”
皇后眼角余光将那举动入了眼,侧脸与粟禾相视一顾,眉尖挑了挑,“罢了,你的人便交由你来管教,粟禾一路伴着淑妃回去吧,留心看着些,以免罪奴心生怨恨,伤了淑妃。”
她抬手招呼扶英过去,便是要回去了,粟禾躬身应了声,“恭送娘娘。”
晏七临走时瞥见歪倒在地上的敏欣,她捂着半边脸,嘴角尚有丝丝血迹,到底是曾经在一个宫里朝夕相处过的人,他总归还是心有不忍,但皇后决意处置的人,也必然有她的道理。
他方才踌躇半刻,便听粟禾催促了声,抬眸瞧她递过来个眼神儿,他看明白了,既然把人交给了淑妃,那便不是真要敏欣的命,小惩大诫罢了。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粟禾回栖梧宫,进到暖阁躬身回禀了句:“淑妃赏了她八十个巴掌,奴婢看着一个不落地打完了,近几个月,那丫头想必是见不得人的。”
皇后正握着扶英的手教她写字,闻言嗯了声,忽然问:“晏七你可觉得说错几句话便落得如此刑罚是否过重了些?”
“娘娘......”
晏七猛地嗓子发涩,八十个巴掌能将人打成什么样,他进宫这些年也没有见过,只知道曾经有内官只受了五十个巴掌便伤了脸颊破了相,更是自此留下了口吃的病根子,更何况敏欣还是个女子。
他低着头好一会儿才道:“奴才不敢。”
不是不觉得,只是不敢说。
皇后心下了然,松开扶英的手,说教她同粟禾嬷嬷一同去院子里玩儿去,待屋里只剩下二人,她往软塌那边去,榻中小几上有棋盘,她让晏七过去,一指对面的软榻,“坐下,与本宫对奕一局。”
晏七的身份怎可往她对面落座,况且他棋艺并不佳,不好拿出来献丑。正想推脱请罪,却见皇后已先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抬起脸目光沉静递进他眼中。
他便也无可推脱,只得应了声踌躇着在软榻一边坐下,低垂着脖颈看向棋盘目不斜视,心里实则擂鼓一般跳得震天响,手执棋子谨慎落下,又听她淡然问:“你自觉从前在咸福宫之时,敏欣待你如何?”
晏七一时没明白她这么问有什么用意,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奴才初入咸福宫时,曾受她诸多照顾,她身为宫中的掌事宫女,但未曾仗势欺人过,品性......并不坏。”
他说完去看了皇后,她面上却是如常,手下落子亦是轻松,又问,“既是旧相识,她今日对你恶言相向,你觉得是为什么?”
“是因为奴才如今成了娘娘宫里的人.......”
她听着笑了下,“那若你们易地而处,你也会对她如此吗?”
晏七顿时语滞,他知道自己不会的,但显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与他一般淡泊良善。
他这才明白皇后话中深意,敏欣所说的正是当下各宫的人心里日久所想,只是话从敏欣口中倒了出来,那是她不容人的本性促使的,与晏七在哪里都无关,就算他不在栖梧宫,也就是换套说辞的事,皇后要杀一儆百堵住悠悠众口,她做了那出头鸟,便怨不得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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