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常湘一口气从那个包厢拽到了外面,突然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耳边也没有了嘈杂的音乐,取而代之的是绿化带里的蛐蛐叫声,一切让他觉得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折磨了他很久的梦魇,就这么轻轻松松灰飞烟灭了。贺间站在胡桃夹子的门口,仰头看着月亮,这月亮缺了一个角就要圆满,每一寸光芒都格外透彻。
他还沉浸在月亮里,余光突然瞄到了一堆豪车中一个极其突兀的存在。
谁把小三轮停这了!而且这个小三轮,怎么如此眼熟?
“走了!”常湘从门口的侍者手里接过钥匙,把大铁锁打开,把三轮推上了马路:“看什么呢?你来蹬啊!自己家三轮车不认得了吗?”
“啊?”
贺间稀里糊涂坐上了座椅开始蹬车,常湘轻轻一跃,坐到了三轮的斗里。
他听到马路上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大多是“你看你看那两个人”“拍抖音呢吧?”“街头艺术?”,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开始录像。贺间的肋骨瞬间就不疼了,脚下蹬得十分起劲儿,一心要逃离尴尬。
九月的夜晚不算热也不算冷,就是刚刚好,让人无比舒适。贺间把脚蹬蹬成了风火轮,头发被风拨弄着,他很久都没感到这样轻松了。
等终于逃离了喧嚣,在只有路灯闪烁的小路上,贺间放缓了自己的速度,轻咳一声,但没有人应答。他回头看向身后,却发现坐在斗里的常湘已经侧着头睡着了。此时刚好还吧唧了两下嘴,一点都不像刚不久在酒吧里闹海的哪吒样。
贺间把车停了下来,从路边的超市买了一瓶最贵的酸奶,悄悄塞到了常湘的怀里。这时常湘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她很自然打开手里的酸奶,扬脖喝了下去。
他心里想了无数句话,但是哪句都不是很合适。他想问“为什么要帮我”、“怎么猜到酒是假的”或者“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无穷无尽的问题不知道应该这么开口,眼看着常湘就要喝完了酸奶重新闭上眼睛,鬼神神差脱口而出的是:“那个副班长还是算了吧,我真的当不...”
他话刚说到一半,常湘把酸奶一饮而尽,抬手将盒子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沮丧地小声嘟嘟囔囔:“哎呀,上班真的好烦啊。数学那么难,顶头上司又是个猥琐大叔,朝七晚六,过几天晚自习开了要在学校待到九点才能下班。本来以为能有个周末,结果教导主任又告诉我周六需要组织自愿学习小组,每个班至少五个人,不够又要扣我工资,我去哪凑够五个人啊,真不想干了!”
她这一顿行云流水的抱怨,让贺间开不了口。他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一脸丧气的常湘,犹豫问道:“这么难的吗?”
“超难的呀!第一次当班主任,以为自己不讨人厌,结果发现一个班级那么多人,都没有人喜欢我的,都超想让我走的。又被讨厌,又要被扣工资,干不下去了呀。”常湘双手合十,闭眼认真祈祷了两秒钟,然后盯着贺间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
“要是班里能有一个内鬼就好了。”
第八章
贺间把常湘送回家,把三轮车骑回到摊位旁锁好时,已经过了十一点钟。
他看到屋子里的灯还没有熄灭,掏出钥匙捅了几下,还没等转动,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怎么才回来呀?”老人强打起精神等着他回来。
“去上自习了。”贺间把书包挂在柜子旁,挽起袖子走进厨房:“蔬菜串好了吗?”
“你休息吧,不用你干这个。”老人把他从厨房拽了出来:“我今天见到你新班主任了。”
贺间的手一僵,又听他奶奶说道:“我还给她看了你那些奖状。”
贺间想起那些自制奖状觉得脸有点烫,手指无意识焦灼地搓动着:“那——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很优秀,能考一个好的大学。”老人从兜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票票塞到了贺间的上衣口袋中:“你这个老师年纪轻轻的,心思还挺重的。我都说了那些炸串请她吃,结果她走以后我才看到抹布底下压了钱。就算要给,哪里用得了这么多?”
贺间垂眼,把老人哄去睡觉了,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踩在凳子上开始翻找从初中以来积攒的数学课本。那些课本大多数都是半新的,他通通装到书包里,然后熄灯。
黑暗中,他想起初中的时候偶然看过一个小绘本。故事很简短,也没那么有趣。现在依稀能记得的唯一情节是,一只狐狸对一个王子说,你把我驯服了。
贺间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下,盯着天花板。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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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自习一般是补作业和补觉的时间,但在八班并不存在补作业这回事,混日子已经成了老师和学生之间心照不宣的誓言。
沉迷于纸牌游戏的少年们穿着改良过的校服,一边抓着扑克牌一边闲聊。
“我想了个办法让这个新来的老师自己走。”长发男生在常湘的课上挑衅无果后,并不想放弃。
当着全班同学面叫他“小长毛”,她怎么敢的呀!他不要面子的吗?
“什么办法?”平时跟在他旁边的朋友接话。
“找个机会激怒她,最好惹得她口不择言,用手机录下来,剪辑一下放在贴吧和微博里。我跟我妈打听过了,她还没转正呢,校长平时又最在意学校的网络舆论,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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