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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医院距雍和宫不远,穿过长廊,过两处宫殿便到了。
    天黑路滑,大雨难行,裴渊几乎连伞都撑不住,雷鸣电闪,晃得看不清路,小太监手里的灯笼根本支持不住,没一会儿就湿透了。
    穿过长廊,眼前一片黑暗,裴渊轻车熟路地摸黑前往,心里的急切如山崩海啸,由不得慢行,往日只有几百步的路,此时却仿佛延长了百倍。
    这样熟悉的场景,叫他无端想起自己曾经不止一次经历过这样痛苦的煎熬。
    如此这般的大雨,他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经历过,每日数次的来往太医院与雍和宫,最后一次从太医院前往雍和宫,是在那个更深露重的秋夜里。
    那一去,雍和宫便再也没有等待他看病的人……
    霜降天寒,他的心陡然发冷,双脚踏进雍和宫,他已经被浓重的药味熏得麻木,但见床上奄奄一息,弱柳扶风的女子,又忍不住勾起几分沉重。
    他用尽毕生所学,都没能救得了她,眼睁睁看着她闭上眼,将短暂且明媚的一生留在他双眸中。
    那是他后来几年里午夜梦回,总也挥之不去的梦魇,剜他的心,刮他的肉,从前世到今生,无时无刻都在后悔的执念。
    大雨还在下,浸透他的衣摆和鞋袜,燥热之中的一点冰凉,叫他飞走的神思蓦然清醒。
    穿过雨幕到了雍和宫,殿里灯火通明,簇簇灯火掩映着窗里忙碌不停地宫人,裴渊丢下伞进去,赵如裳身着中衣痛苦蜷缩着,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公主。”他轻唤一声,在床边蹲下,僵硬的表情柔和下来:“微臣来迟,您还好吗?”
    外面忙碌,寝殿里却是安静的,每一处布置都透着奢华精细,这是属于嫡公主的尊贵。
    宫人们放轻了脚步,连大气都不敢出,赵如裳气喘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很明显,原本发红的俏脸也苍白起来,秀眉紧蹙,意识也有些模糊。
    他观察赵如裳的脸色,离得近,看清她如瀑的黑发混着黏腻的汗水散落在脖颈间,赵如裳半睁开眼,看清了裴渊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心,哑声开口:“有些心悸……头晕,总想呕吐……”
    赵如裳说了话就气喘不止,蜷缩着有些难受,又仰过来捂着心口表情痛苦。
    裴渊目光沉痛,唇边露出一丝温浅的笑,柔声安慰:“无事,微臣给您扎几针,睡一觉就好了!”
    这种情况,赵如裳很熟悉,她以前每一次发病时都有这样的症状,身体每况愈下,病情越来越严重,到最后便直接晕厥不省人事。
    裴渊是年初进宫,端午后才到她身边,到她八月里香消玉殒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在她闭上眼那刻,他大约还是难过的吧,自己炉火纯青的医术,救不了她,怕是任谁都会感到遗憾无奈。
    银针入体,有轻微的疼痛,裴渊手法极好,下针时毫不犹豫,神门、曲泽二穴,没有丝毫迟疑,到了扎巨阙穴,拿着银针的手,却顿了顿。
    不过片刻,裴渊已经伸手,从她腹间往上轻移,找到穴位:“微臣失礼了,公主恕罪。”
    到底男女有别,他不能掀了赵如裳的衣裳,就隔着一层单衣下针。
    赵如裳虽难受,可到底不是知觉全无,裴渊的手在她腹上丈量距离的时候,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血气上涌,心口就更加疼痛了。
    睁眼看裴渊,竟是有股想呕吐的感觉,慌忙又闭上眼睛,才压下那股冲动。
    裴渊察觉到她的动作:“公主怎么了?还有哪里难受吗?”
    赵如裳神智倒清醒了些,就是觉得天旋地转,完全不敢睁开眼,细声说:“我没事……就是想……呕!”
    赵如裳到底没忍住,接下来的场面堪称这辈子最丢脸的时刻。
    她一点不差的吐了裴渊一身,晚上吃的膳食,连同那碗酸梅汤,一并染在他胸前。
    吐完赵如裳就觉得好受多了,同时又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慌乱。
    完了!
    她吐了,还吐裴渊身上……
    这么丢脸,这么恶心,裴渊怕不是想掐死她?
    明翘眼疾手快,忙拿来帕子给裴渊打理身前的污秽:“裴大人见谅,公主她……”
    明翘手伸过来,裴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拿过她手里的帕子,一脸淡然:“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
    要不是身上扎了银针不能动弹,赵如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丢死个人了!
    出乎意料的,裴渊没有像她想象中避之若浼,只略一皱眉后,便面不改色的自己动手擦了一身的污秽。
    泰然自若,风雨不动,并不像嫌弃她的样子。
    不愧是年长了她八岁,这心性果然沉稳得多啊!
    裴渊是很尽职尽责的太医,一刻钟后准时取了银针,为赵如裳把脉,确定有了好转,才收拾好药箱。
    好在雍和宫伺候的人都有一颗玲珑心,眼见裴渊湿了衣摆,又染了污秽,忙去搜罗了干净的衣裳来给他换。
    屋子里有股气味,夹杂着药味,并不算好闻,赵如裳才发病,浑身没劲儿,躺在床上背对着。
    明翘捧着衣服进来,裴渊淡淡瞥了一眼,朝赵如裳拱手道:“微臣失仪,先去换身衣裳,稍后再来写药方。”
    赵如裳藏在床榻里没吭声,等脚步声响起,裴渊去了偏殿换衣裳,这才捂着心口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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