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任城主夫人离奇病故,城主今日又咳了血,”宁宁心下焦急,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这摆明了不对劲,背后那人难道想赶尽杀绝?”
而且城主本人的反应也颇为奇怪,明明口吐鲜血,却还是一心一意信任鸾娘,跟中了蛊似的。
如今傍晚将至,天色渐渐黯淡下去,赫赫有名的百花深处在光影明灭间,悄无声息露出了应有的模样。
重重楼阁被灯火映得晶亮如玉砌,花灯盏盏连缀成片,暗红色的烛光氤氲在空气里每一处角落,风里则裹挟着男男女女的笑声,伴随檐角铃铛的脆响,宛如溪泉叮当。
她心里始终对郑薇绮放心不下,没有任何观赏景致的兴趣,正想着应该如何找到孟诀,忽然望见不远处有两道争执中的人影。
那男人像是醉了酒,不由分说地拉扯另一名少女的衣袖,女孩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一张脸涨得通红,拼命想要挣脱。
“你放手!”
少女气极,连声线也在不断颤抖:“我叫人了!”
男人怒极反笑:“还装清高?这花街能有什么好货色,小爷我是看得起你,才——”
他话没说完,身后便有一阵凛冽剑气陡然闪过,如星如电,于半空中划出银白亮光,径直砸在男人后颈中央。
宁宁赶时间,没功夫同这种人多费口舌。这一击毫不留情,瞬间让他没了意识昏昏倒地,引得少女慌忙后退两步,等缓过神来,才匆匆抬头望见他们俩:“多谢……”
她没有灵力,瞧不出究竟是哪一位方才用了剑诀。
“姑娘不必客气。”
宁宁垂眸瞥去,只见对方手里抱着一沓画卷与笔墨。
少女衣着简朴,应该并不是生在能将女儿送入学堂作画的富贵之家,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拿了画卷,理应是为了卖画赚钱。
卖画作画之人,定会时刻关注街边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她心下了然,旋即出言发问:“姑娘,你可曾见到一名高挑俊朗、身着白衫、腰间挂着剑的年轻男人?他应该像是醉了酒,神智不太清醒。”
她本来没抱太大希望。
没想到少女闻言睁圆了双眼,将她与裴寂迅速打量一番:“你们是他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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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阿卉,那位公子是被我奶奶在家门口发现的。”
少女带着两人穿过长长巷道,一直往百花深处疾步而行,越往里走,身旁绚丽夺目的火光就越是黯淡,如同盛大的花火逐渐湮灭,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点光晕,在房屋之上摇摇欲坠。
宁宁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微微张开双唇,却说不出话。
在百花深的更深处,是与灯红酒绿、穷奢极欲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高墙倾颓、房屋渐矮,游龙般的长明灯不见了踪迹,唯独余下几点孤光,模模糊糊勾勒出栋栋拥挤逼仄的房屋轮廓,无一不是佝偻又矮小,像极了匍匐在地的濒死巨人。
再往前走,没了纸醉金迷与阵阵欢笑,四周充斥着饭菜油烟的味道、坑坑洼洼的水沟与墙壁剥落的灰屑,有坐在房门前的人抬眼望向他们,目光幽暗深沉,恍若泥潭。
像是一处贫民窟。
阿卉将他们带入的房屋并不出挑,只是被淹没在浓郁黑影中的其中一座,当大门被吱呀打开,映入眼前的,竟足足有五六道影子。
——房屋狭窄昏暗,里面居然围着餐桌坐了年龄不一的好几个女孩,在见到阿卉推门而入时,纷纷露出惊喜的神色。
晃眼望见她和裴寂,便又有些害怕地默不作声了。
“她们都和我一样,是被奶奶收养的孩子。”
阿卉轻声解释:“女孩生下来,时常会被丢弃在路边。”
她说着把视线转向餐桌前的女孩们:“今日来家里的哥哥呢?”
有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细声细气地应道:“他睡着了,在房中休息。”
“来客了?”
两人交谈间,从一旁房中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她似是生了病,细瘦的脸上干瘪如木柴,走路时有气无力扶着墙,双眼浑浊无物,好似污浊水泊,倒映着昏昏沉沉的影子。
阿卉赶紧上前搀扶她:“奶奶!您怎么下床了?”
宁宁很有礼貌地笑笑:“奶奶,我们是你今早收留那人的同门,特来寻他。”
“哦——那孩子。”
她恍然点头,仍旧保持着扶墙而立的姿势,声音低哑地勾了唇:“你们跟我来。”
这栋屋子不大,加之尽是女子,床铺自然也小。孟诀生得高挑,躺在床上时不得不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看上去莫名有几分乖巧呆萌的气质。
而这恰恰是与他最格格不入的气质。
“多谢您!”
宁宁为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奶奶,房外那些女孩,都是您独自在抚养吗?”
老妪似乎不太能听清,张着嘴思考了好一会儿宁宁的意思,才扬唇轻笑道:“是啊。”
她说着往门外匆匆一瞥,刻意压低声音,不让女孩们听见:“姑娘你或许不知道,我们这地方的人穷怕了,生下的女儿向来不受待见,不时往巷子深处走上一遭,便能见到被丢弃的女婴。我没什么能耐,也称不上‘养’,只不过平日里在街上卖卖画,勉强赚到一些钱,能供她们一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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