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羡子恍然垂首,见到身侧青年被风扬起的白衣,以及一缕雪白剑光。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失落已久、属于决明的名剑。
诛邪。
“我服下聚灵丹,强开识海,顶多助你两击。”
温鹤眠轻轻拂去长剑旧尘,毫不在意嘴角溢出的血迹:“多年未曾并肩作战了……老朋友。”
最后那三个字,对着眼前这位师弟,又或在对那个逝去多年的人。
天羡子,温鹤眠,决明。
时隔数年,曾经惊才绝艳的三大剑修,终于在此刻重新聚首。
物是人非。
剑气犹在。
与此同时,遥远的紫薇境里,独自等候千百年的剑灵倏然抬首,浑浊双眼闪过一丝清明之色。
那股出鞘的剑息,她记得。
尘封多年的记忆翻涌而起,在那一瞬间,她想起自己的名字,以及曾经与她并肩作战的那个人。
她的名字是——
“诛……邪。”
第119章
杀掉刘修远后, 温鹤眠曾走近过那堆埋在沙丘下的尸骸。
旧友音容不再,只留下那样一架森然白骨,直至生命的最后一瞬间, 都将脊背挺得笔直,死死护住手中长剑。
天羡子曾经最爱管决明叫“老古董”, 笑他总是一本正经、严肃过头,然而待得大战结束, 便再没这般叫过。
温鹤眠一直都明白, 其实他并非迂腐守旧,只是恪守自己心中的“道”。当年他们执剑畅谈,决明口中的“庇佑苍生”绝非假话。
他一生都在贯彻这个誓言,直到死去的时候。
温鹤眠与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眶对视许久, 最终以残损的灵力将所有骨骸先行护住, 确保它们短时间内不受风沙侵扰。
一瞬停顿之后,伸手握住了满是灰尘的诛邪剑。
魔修计策不明,大漠之中危机四伏,若是突遇危机, 这把剑说不定能帮上忙。
让后来的修士用它诛杀更多邪魔,也是决明将其护住的最大用意。
当看见天羡子义无反顾冲向魔神时, 他的指尖并非没有过动摇。
虽然多年未曾执剑,可他曾经是个剑修。
……如今,也应当是。
“师伯, 我们怎么办?”
来自龙宫的小皇子曾这样问他。
他不知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温鹤眠开始害怕执剑。
也许是一遍遍拿起本命剑,却无法感知到丝毫剑气的时候,又或许是当他拿着剑,无意间瞥见旁人同情与惋惜的眼神的时候。
曾经的挚爱成为了深深堵在心口的一根刺, 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温鹤眠灵气尽失,已成了连御剑都无法做到的废人。
于是他把自己关进密闭的壳,断绝与剑道的所有往来,可如今——
毫无疑问,仅凭天羡子一人之力,绝对会落得与魔神同归于尽的下场,如同当年的决明一样。
温鹤眠想上前帮忙,却无可奈何。
他连剑都许久没拿过,对那些肆意变幻的剑法更是记忆模糊,更何况此时此刻,能为他所用的剑,唯有决明的诛邪。
诛邪乃天下名剑,削铁如泥不在话下,其中蕴藏的剑灵力量极其雄厚,若能得其相助,他说不定还能起到丁点儿作用。
然而剑灵并不在剑中。
想来当年魔神自爆而死,在那般巨大的冲击之下,饶是剑灵也难以支撑、烟消云散。
于是诛邪成了把普普通通的剑,在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候,并不能带给他丝毫希望。
天羡子已快支撑不住了。
身为同门师兄,他却只能无能为力站在一旁。
苍白的指尖触碰到储物袋,温鹤眠耳边嗡嗡作响。
不知怎地,他想起临行前,在清虚谷里收到的那封信。
当时玄虚剑派诸位长老一齐来找他,询问可否离开谷中,前往大漠探寻魔族踪迹。
温鹤眠何其慌乱紧张,本能地排斥外界,虽然云淡风轻道了句“让他想想”,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他没有太多亲近的朋友,寻不到旁人倾诉,鬼使神差之下,给宁宁写了封信。
她尚不知晓自己早就被察觉了真实身份,仍在用陌生小弟子的口吻同他交谈。
那夜的信来得比平日里晚上许多,当温鹤眠拆开信封,见到被她刻意写得歪歪扭扭的字迹。
她应是认真想了许久,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在信封末尾,那个小姑娘一笔一划地写:
[虽然战斗时的剑光剑气都很帅气,但最吸引我的,其实是拔剑出鞘那一瞬间的决意。
剑和剑术都是冷的,正因有了执剑的人,才让它们染上温度,成为万人敬仰的“道”。
怎么说呢,听起来可能有些肉麻,可我觉得,一往无前的信念,要比那些缭乱的剑法更加强大。
在我心里,将星长老永远是个强大的人。
又及:时已入秋,玄虚派的山全都变成红色和黄色啦。
我在采兰峰找到一条隐蔽的小溪,等您痊愈出谷,一起去溪边捉鱼吧。
烤鱼超香的!]
他才不强大。
只会一味逃避,永远都生活在旧日的阴影里,愧对师长,也愧对曾经的自己。
孱弱的青年轻咳一声,眸色愈深。
可他决不能在这种时候……愧对曾经并肩作战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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