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挑眉,和顾恒舟一起带着老人去主营帐找赵彻。
营帐里亮着灯,赵彻一直没睡,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文书记录下来的一桩桩罪行和那一个个鲜红的手印。
岳径山和孟鹤龄在睦州干过的恶事数不胜数,校尉营的人知道,睦州城中的人知道,连京中也有人知道,唯有他这个昭陵储君不知道,当今陛下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他亲自出来走这一遭,这些恶事会和那些枉死的怨灵一起,长埋在睦州地下,腐臭烂掉,最终什么都不剩下。
赵彻的眉心皱得死紧,太阳穴隐隐有些刺痛。
他不知道昭陵繁华的表象之下,掩盖着如此多血腥的恶事,更不知道有那么多亡灵在悲戚哀鸣。
他自幼就被教导要做一个睿智的明君,现在他心底却生出一股巨大强烈的无助感,昭陵的山河已是千疮百孔,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将它治好。
想得入了神,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殿下,你怎么坐着就睡着了?”
掀眸,沈柏一脸谄媚的冲到他面前,动作极麻利的脱了外衫要给他披上,见他醒来,动作僵住,笑得讨好:“殿下,你没睡呀,我刚刚眼花了,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沈柏语气轻快,眼眸明亮,正要把外衫穿上,赵彻心念微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触手温软,稍稍将太阳穴的刺痛压下。
沈柏没想到他会突然动作,诧异的眨眨眼:“殿下,怎么了?”
赵彻面不改色的说:“有点冷。”
沈柏收到暗示,立刻把外衫给赵彻盖上,嘴里不停地碎碎念:“那几个人果然是大老粗,现在夜里这么冷,他们怎么就不知道给殿下盖点东西呢,若是殿下贵体受寒当如何是好?”
沈柏见缝插针的拍马屁,赵彻本来觉得她这谄媚讨好的样子很俗气可鄙,这会儿听着却莫名觉得很心安。
山河满是疮痍又如何?这人总是会以吊儿郎当的样子站在他身侧。
这个人对他说:殿下,你生得这样好看,应该多笑一笑才好。
这个人还说:殿下,我和顾兄会是你最忠心不二的臣,不管是这次出行还是以后,一旦发生危险,我和顾兄都会毫不犹豫挡在你面前,也请你相信,我们有实力护你周全。
他是昭陵的储君,昭陵的山河被一群蛀虫腐蚀了,但他们会站在他身边,还这世道一个清明。
赵彻松开沈柏,看向站在一边的顾恒舟,心底的不安终于完全消散。
顾恒舟看了沈柏一眼,拱手向赵彻行礼:“拜见殿下。”
话音落下,张大海从顾恒舟身后钻出来,掀开衣摆跪在赵彻面前:“拜见太子殿下。”
赵彻把罪状书放到一边,眸色冷沉的看着张大海:“你有什么话要说?”
张大海没有立刻供述孟鹤龄的罪行,先看了眼顾恒舟,疑惑道:“敢问这位郎君可是镇国公世子?”
顾恒舟拧眉,他之前并未见过张大海,不知道张大海为什么认识自己,犹豫了一下沉声道:“正是。”
张大海点点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把压在心头的一口恶气吐了出来。
他一头磕在地上,字字泣血的说:“睦州校尉营伙头兵张大海,举报睦州校尉孟鹤龄私吞退伍将士的安家费和土地,还欺辱他们的妻女,逼迫他们致死!”
私吞退伍将士的安家费和土地,还欺辱他们的妻女,逼迫他们致死!
这些字句不断在营帐中回响,明明说出这句话的人,声音苍老甚至带着颤音,却振聋发聩,让在场的三人都回不过神来。
饶是沈柏活了两世,在听到这句话以后,胸口都忍不住涌起万丈怒火!
那些退伍的将士,可是跟镇国公上过战场,杀过外寇,为昭陵抛洒过血汗的人啊,这些人怎么能又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
顾恒舟惊愕得说不出话,赵彻也微微睁大眼眸,放在桌案上的手忍不住紧握成拳。
沈柏的心智到底比两人成熟许多,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勉强平复下来,尽量平静的问张大海:“校尉营中应该有从战场退下来的将士名单,可有保存下来?”
张大海说:“已经被烧了。”
沈柏点点头,平静的看向赵彻:“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赵彻掀眸和沈柏对视,却只从她眼底看到一片暗黑的森冷。
那些从边关退下来的兵,会由京中专门派人手送回故乡,而且兵部每年都会派官员到各地验兵巡视。
孟鹤龄敢私吞,便是把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打点完了,这些人被封了口,对朝廷保持缄默,所以朝廷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孟鹤龄罪该万死,这些隐瞒不报的人难道就不该死了?
可这么多人,充斥着朝廷上下,若全部都要斩杀,只怕尸体都会垒成山。
昭陵有句话叫法不责众。
就像今晚,他们明知道校尉营这么多人都是助长睦州不正之风的帮凶,但他们不能把校尉营的几万人马全部杀了来慰藉那些无辜死去的亡灵。
良久,赵彻冷声说:“退下!”
张大海踉跄着起身退出营帐,赵彻看了沈柏一眼,抬手挥了挥,示意她也退出去。
沈柏默不作声退出营帐,出去德尔时候,有冷风从外面卷进来,桌上的烛火颤巍巍的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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