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稷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经如常。
“娘。”他走过去,向罗老太问好,又看了一眼乔安,声音放轻:“安妹。”
乔安不吭声,罗老太也没有注意,关切地问他:“听宣政殿的宫人说,你又在前朝连熬了三日,这怎么行?身体怎么受得了?”
“无妨的,都不是什么大事,我刚刚才歇了两个时辰。”
李稷撩开袍角,坐在乔安对面的椅子上,又看了看她,才回罗老太说:“娘,六宫的宫务我让人收拢了出来,虽然已经着尚宫们各自处理着,也得有人看着,就麻烦您时不时的监看着。”
“这个时候倒是想起娘来了。”
罗老太嗔怪:“你已然是国君,可是这偌大的宫里,竟连一位主母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李稷沉默了一下,说:“娘,您知道我刚刚登基,随是禅位,民间仍然是轩然大波,必须尽快安抚,尤其是南面楚王借机笼络了一批忠于殷家皇室的宗室旧臣,已经在江南道开战……”
“刚才还说没有大事,我才不过说了你一句,你便有一箩筐的话堵我的嘴。”
罗老太没好气说:“怎么了,难道天下还又要大乱了不成?”
李稷不出声。
“我告诉你,只要天下一日没有大乱,没有乱到要让你这个国君亲上战场,婚姻大事,你就得给我上心。”
罗老太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又软化了口吻:“我知道你如今的麻烦,选了几个好人家的姑娘与你相看,尤其是尹家小姐,其祖父是曾经高宗时的太师,桃李满天下,其父也曾任尚书令,不满曹光一党专权愤而辞官,是真正的满门清贵;人我也见过了,是个好姑娘,等你见一见,若是你能喜欢,将来位居中宫,士林舆论必然扭转,有一个贤内助辅佐,你也可以省些心力了。”
李稷想都没想:“不必见,我不喜欢。”
“你见都没见,就说不喜欢!”
罗老太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就非得那一棵树上吊死是不是?!”
李稷下意识看了一眼乔安。
乔安垂着眼,像是什么都没听见,眉目淡淡,没有一丝异样。
李稷心头愈加黯然。
他抿了抿唇:“娘,儿子心里有数,您别管我了。”
罗老太更生气:“我怎么不管你,你是我儿子我还——”
“娘。”
乔安突然笑着开口:“我有一桩心事,藏在心里许久了,正好今天娘和大哥都在这里,我想求娘和大哥成全。”
罗老太和李稷同时看向她。
李稷惊疑不定,但是看见她脸上坚毅的神色,不知为什么,心头一跳。
“真是奇了。”
罗老太一无所知,还在笑:“你那没心没肺的性子,什么样的心事,这样郑重,还要求我们成全。”
乔安没有说话,却缓缓跪了下去。
李稷心头骤然涌上不详的预感。
“娘……”
“乔安!”
李稷突然扬声叫她名字,乔安眼都不眨,只定定看着罗老太。
“娘,我与表哥云舟,父母之契,彼此倾心,情投意合,已然私定终身。”
双手阖着抵在额前,重重地叩了下去:“娘,女儿求您,成全我们吧。”
李稷瞬间如坠冰窖。
第111章 白切黑布衣皇帝的打脸日常(二十六)
李稷有那么一瞬, 平静得近乎木然。
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这怎么可能?
可笑,李稷冷漠地想, 她为了拒绝他, 竟然连这样荒谬的谎言都敢说出口——
他盯着那道伏跪于地的纤细背影。
她背脊的线条轻盈而纤细,纤长的脖颈仿佛折首的天鹅, 额头抵在手背, 恭敬又郑重地叩首。
他坐在那里,能清晰看见她低垂的眉目, 那双总是狡黠柔美的眼睛,这一刻, 却透着孤注一掷的坚定与决绝。
那一点决绝, 让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孤傲轰然崩塌。
李稷的脸倏然苍白。
“什么?”
罗老太难得露出震惊的神色:“你与长宁侯……什么时候的事?”
乔安能感觉到背后一道似要将她刺穿的尖锐视线死死盯着她的后背。
乔安垂着眼,对其中的惊怒与警告置之不理,只认真回答罗老太:“就在表哥寿宴的时候,我出去散心, 正巧听到笛声, 循声而去, 边在桃林中偶遇了表哥……我们,一见倾心。”
李稷觉得,世上不会再有比她这更恶毒的字眼。
一见倾心。
她, 他心心念念了两辈子、为之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女孩儿,却说, 对另一个男人一见倾心。
心脏像是被最锋利的刀尖割过,片刻的死寂后,殷红的血丝丝缕缕渗出来,然后, 猛地铺天盖地喷溅而出。
李稷的眼睛突然赤红。
罗老太还是没反应过来。
之前她问过乔安,乔安还说没有心上人,怎么现在又突然说与表哥情深相许了?
但是罗老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她绝不是拿婚姻大事开玩笑的人,之前怎么催怎么问她都不着急,还理直气壮说过什么“才不要随便嫁人大不了单身快乐一辈子”,现在却这样跪在她面前祈求她的成全,甚至连“私定终身”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罗老太是李家夫人,以前与长乐大长公主交好,也知道长乐大长公主曾为侄儿殷云舟与腹中女儿定下儿女姻亲,在知道自己的女儿乔安就是那个女孩儿之后,罗老太甚至想过是否要重续故人许下的这段姻亲,但是殷云舟那先朝末代国君的身份实在是尴尬,她终是不忍乔安被拖累,更倾向于为乔安选个身家清白贵重的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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