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见着谢迟的功夫和韧劲之后,才算是渐渐地闭了嘴。
谢迟如今已经记不得自己当初头一回杀人时的情形,但在当时,他头一回亲身上沙场,只觉着触目惊心。温热鲜红的血迸溅出来,洒在他身上、脸上,血腥味浓得几乎让他想要作呕,可除此之外,却又夹杂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快感。
他在敌人的血中,寻着了一种近乎偏执的掌控欲,心底的那点恐惧霎时烟消云散,就像剔除了身上最后一点软弱,再也没任何顾忌。
没多久,谢迟的名声就渐渐地传开来,周遭的人都知道这位京城来的公子哥,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在沙场上却是个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的。
但他又不是铁打的,自然不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对于许多人而言,受伤是会留下恐惧的,更有甚者甚至会抵触再上战场,可谢迟并不是,他总是面不改色地由着军医处理伤口,下次只会更凶更狠。
一次偶然的机会,但也算是迟早会有的必然,他入了裴将军的眼,被调到将军帐去当了亲卫。
自那以后,谢迟便不用再仅凭蛮力厮杀,他是个聪明人,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学什么都要比旁人快很多。裴将军又是个惜才的人,肯给他机会,也会反复磨练他。
某日带兵巡视时,谢迟发觉敌方有异动,当机立断,奇袭立下大功,生擒敌首。
但也正是在那次,他受了重伤,腰腹上那一刀几乎要了他的命,就连见多识广的军医都吓了一跳,缝合伤口的时候不住地抹汗,同脸色苍白如纸的谢迟道:“小将军,你这一路是怎么回来的……”
失了这么多血,谢迟竟然还能活着回来,而到如今竟然还没昏迷,甚至能看着他缝合伤口。
裴将军还没顾得上为这大捷高兴,见着谢迟这模样后,当即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动怒斥责他不分轻重。
熟悉谢迟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仿佛压根不知道“谨慎稳重”四个字怎么写,只要自己觉着有胜算,哪怕是命悬一线,也敢豁出去赌。
虽说每次都被他给赌赢了,但旁人看得还是心惊胆战,生怕出什么意外。
裴将军年事已高,唯一的独子早年殉国,他无意于争权夺利,这么些年来始终驻守边关吃沙子,原是想要寻个合适的接班人,所以有意培养谢迟,渐渐地也是将他当做自己的子侄看待的。
见着他这般不知珍重自身,便难免动怒。
裴将军是想磨砺谢迟不假,可压根不用他动手,谢迟一直在拼命地压榨自身,他看着都觉得担心,生怕这利刃磨地太过,什么时候忽地断了。
“你这般年轻,何必急于求成?”裴将军训斥了一通后,见着谢迟那仿佛下一刻就没气的模样,又忍不住劝道,“便是要攒功绩,也大可慢慢来,念了那么多诗书,难道不知物极必反过犹不及的道理?”
“来不及的……”谢迟有气无力,低声道,“这几年间,迟早必有大乱。”
他早些年是聪明,可却还带着些刚入仕的天真,总觉着社稷能匡扶。
可这两年已然想明白,这烂摊子是注定没法好好收场的,哪怕所有人都想着粉饰太平,可内里的暗潮涌动是不会减轻,日积月累只会越来越严重。
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天翻地覆。
旁人都说他年少有为,谢迟也曾因此自得过,但到现在却只恨自己明白的太晚。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当年家中出事时的无力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保护不了的亲近的人,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每个机会他都不想错过,没有时间给他“慢慢来”,他也不想徐徐图之。
必须要在京中出事之前做好准备,才不至于到时候措手不及。
裴将军这样的年纪,又怎会看不明白局势,他早几年还曾试着上过奏折劝谏,可却什么都改变不了,还被虞家挟怨报复,最后只得作罢。
皇帝昏聩,他能守一方边关已是不易,再多的也管不了了。
谢迟对裴将军的性格很是了解,在此之后,同他长谈数次,耗费许久终于说服着他站在了自己这一方。
他得了裴将军的允准,也接手了些人脉,开始紧盯着京城那边与北境的动向。那一年多,谢迟恨不得将一日掰开,当成一年来过,是当真没半点闲暇。
所以在燕云兵祸起后,谢迟得以抓住了机会,日夜兼程带兵入京,恰好赶上了两王之乱。
这次,他总算不是当年那个面对变故无力挣扎的少年,而成了持刀之人,黄雀在后,以雷霆之势血洗了世家。谢朝云领着萧铎出现在了他面前,又说服了太后出面,联手将这个少年推上了帝位,定下了朝局。
在那之后,裴将军领兵去了北境,开启了漫无止境的征战,想要收回在燕云兵祸中失落的十六州。
而谢迟把持朝堂,竭力维稳,让他不必有后顾之忧。
此后的两三年,谢迟仍旧没机会喘口气,萧铎年轻未经事,大半朝政都是他来料理。阴谋阳谋、明争暗斗,所有都是围绕着他来的。
他得强硬地镇压各方势力,又得维系着个平衡。
就像是在风雨飘摇中掌舵似的,一个不妨,就很容易翻船。
为此,谢迟背负了不少骂名,有的的确是他自己行事太过,有的则是有人蓄意扭曲,到后来也没几个人在乎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世人总爱偏信那些流言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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