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云在宫中时落下病根,这些年总是畏凉,饮食上也有颇多忌讳,如今一进这房中,倒是都快要替傅瑶觉着凉了。
傅瑶吃得凉物有些多,愈发显得唇红齿白的,谢朝云瞥了眼那碗所剩无几的瓜果,向月杉道:“还是要劝着些,不要由着她的性子来。”
“不要怪月杉,”傅瑶讪讪地笑了声,“她们劝了的,是我没听。”
“还好意思提?”谢朝云拿手中的团扇点了点她的额,又提醒道,“不过话说回来,兄长是不能……”
傅瑶抢先道:“我知道。他在府中的时候,我不会这样的。”
她着意问过太医,知道谢迟的身体底子还是虚,不能受凉,万一病倒了会很麻烦,所以他在家中时都会格外注意些。
“也是,你对他那般上心,自然是知道这事的。”谢朝云笑道,“是我多虑了。”
傅瑶让人将瓜果与冰盆撤了下去,向谢朝云道:“你专程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有件事想要同兄长商量,只是没想到他竟还没回来。”谢朝云在一旁坐了,瞥了眼傅瑶手中的话本,“这是讲的什么,有趣吗?”
“无非就是那些情情爱爱的,今日无事,我又不想做旁的,便拿来打发时间。”傅瑶递给谢朝云看了眼,好奇道,“近来朝中是有什么事吗?”
她与谢迟朝夕相处,隐约有所察觉,但一直没多问。
谢朝云意味深长地看了傅瑶一眼,缓缓地答道:“的确是有事……朝中近来在为要不要与北狄和谈而争执。”
这是头等的大事。
北狄主动提出想要和谈,为此,朝中已经争论了好几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至今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萧铎未曾发话,就连谢迟也始终未曾表态,这事一日悬而未决,就一日难消停。
谢迟从来不会主动提及政务,傅瑶也没料到,竟然是这样的大事。她想了会儿,小声试探道:“他应该是不想和谈的吧?”
谢朝云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点惊讶:“为何这么说?”
这几日,群臣也都在揣摩谢迟的态度,但谁也不敢下断言。
“我虽不懂朝局,可却了解他的性情。”傅瑶解释道,“他若真想和谈,就不会拖到现在了……而以他的性格,认定了什么,就不会轻易更改的。”
当年萧铎刚登基时,可谓是内忧外乱,但谢迟从来没提过和谈的事情,强撑了下来。诚然是因为那时候他需要攥紧军权,树立威信,但这也代表着他的意愿。
谢迟是想收回十六州的。
“是啊,他不想和谈。”谢朝云点头承认了,可随后又无奈道,“可眼下这形势,怕是未必能成了。”
傅瑶道:“为何?”
“你应当有所耳闻,当初兄长遇刺之事,北狄大举反扑,裴老将军身陷敌阵不知所终。”哪怕时至今日,再提起此事来,谢朝云仍旧觉着恨,“后来总算是寻着了他。亲卫们拼死护送他冲出敌阵,死伤殆尽,而裴将军也身受重伤,寻着他时只剩了一口气,险些没能救回来……”
傅瑶攥紧了衣袖,她听谢迟提过些西境的旧事,知道这位裴将军对他而言,是如师如父的存在。
“可就算救回来,也没法再如当初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谢朝云叹了口气,“兄长原本要调他回京来修养,可裴将军执意不肯,说是自己坐镇北境,能做多少是多少。”
北狄凶狠难缠,裴老将军病倒之后,力不从心,可却又没能顶替他的人,数月来北境的日子并不好过。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北狄提出和谈之后,朝中立时就有人响应。毕竟若是边境太平下来,能少许多麻烦,也能省下一大笔军费粮草开支。
耗了这么些年,谁都耗不起了。
傅瑶咬着唇,心也随之揪了起来。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谢朝云幽幽地叹了句,又毫不留情道,“先帝昏聩无能,任由虞家做大,朝中原就没什么良将,燕云兵祸更是尽数折了进去,到如今竟寻不出什么人手,也是可笑。”
别说良将,当初两王之乱导致近半数世家都折了进去,空出了许多位置,连文臣都不够用。
谢迟就是拖着那么个烂摊子熬过来的。
可这不是朝夕间能解决的事情,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掀翻了重建,也得耗费十数年才能好。
谢迟与裴将军强撑了这么几年,想着再怎么难也要扛着去,将十六州收回,可却被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蠢货给打破了局面,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不上不下的。
谢朝云有时候忍不住会想,若谢迟当初没救回来,裴老将军也撂挑子了,如今会是怎么个局面?
可到头来,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他们。
傅瑶理清楚这其中的干系后,沉默许久,轻声道:“他从来没抱怨过……”
“是啊,”谢朝云自嘲地笑了声,“若依着我的脾气,兴许就撂挑子不管了,又或者,一定要由着性子杀尽了背后的主使之人。可他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只杀鸡儆猴,说是眼下牵一发动全身,得慢慢来。”
旁人都说谢迟是有不臣之心的奸臣,可谢朝云看着,却觉着他简直都要成圣人了。
傅瑶复又沉默下来,等到谢朝云唤了她一声之后,方才回过神来,无力道:“阿云,我想帮他,可又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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