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先生,早餐一般吃什么?”
“面包或者麦片配咖啡。”
“空腹喝咖啡对胃不好,”林静像是对付挑食的小孩子般,温声试探道,“荷包蛋配粥吃吗?我炒个青菜,再给你热杯牛奶。”
“我家没这些东西。”
“?”林静拿着铲子的手一滞,转过头来迷惑地说,“不是就放在冰箱里吗?肖先生怎么连自己家里有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啊。”
林静穿着肖景行的衬衫和风衣,衣摆遮住了半个膝盖,所以没必要穿裤子。风衣的外面绑着浅绿色的碎花围裙,围裙的边角连着白色的蕾丝,看上去很软,估计是钟点工落在家里的东西,也不知她是从哪个橱柜里翻出来的。
由于自己不做饭,肖景行家的厨房面积不算大。林静套着宽大的衣服,坐在高脚凳上,纤细的小腿从衣服下探出来,两点脚尖悬空着够不到地面,只能将将委屈巴巴地搭在橡胶木的脚圈上,看上去就像个玩扮家家酒时非要照顾人的小妈妈。
他的小妈妈霸占了整个厨房,因着行动不便的缘故,不时轻轻地唤,伸出手臂让他帮帮忙,把放在左边第二个抽屉里的酱油递过来,好不好?
肖景行被使唤得团团转。他一边想着好烦啊,面包咖啡不好吗,一边却又拉开自己一万年都不会碰的橱柜抽屉,把酱油递到林静手上。
炒菜的白烟气扑到林静的脸上。肖景行能闻到林静身上的雪松味混着热乎的饭菜香。冬季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脸颊和头发上,相貌平庸的林静突显出时光的恬静感。
“吃吧,”他看着林静没有丝毫尴尬地把荷包蛋夹到他碗里,“这筷子我还没用过,你放心吧。”
她知道这样像什么吗?
荷包蛋煎得金灿灿的,飘着j蛋香的热气。肖景行咬开香脆的蛋白,嫩白的内里流出香甜的h。两人都是不怎么说话的人,一顿饭结束得很快,残羹冷炙被倒进垃圾桶里,碗倒是不需要人洗,交给洗碗机就可以了。
把碗放进机器后,突然听到隔壁有敲门声。林静想要去看,肖景行就扶着她走到玄关。门一开,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快递小哥,拿着盒子站在对面,在听到林静询问后,回过头来,满是阳光气的面容有些诧异。
“不是,”年轻的小哥眨了眨眼,“这快递是对面的。”
“快递盒上的签收人是俞泽远,尾号是7332对吧。”
“可是”
林静看着小哥因迷惑而皱起的眉,那双黑亮的眼眸在自己的身上停了下,又看向站在她身后的肖景行,顿时明白了过来。
“我是俞泽远的老婆,他昨晚打我,现在拘留在派出所里。我没拿钥匙被关在外面,就借邻居家睡了一晚,”林静面不改色地揭开伤疤,方才的脆弱仿佛是雨季的最后一滴雨,之后便是万里无云的干燥荒漠,“需要我给你看结婚证照片吗?”
小哥麦色的皮肤几乎是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了。他把快递盒双手递给林静,一头板寸低了下去,好似不敢跟林静对视,支支吾吾地说:“对、对不起。”
“没事的,你也是对工作负责,”林静无所谓,轻声细语地说,“工作愉快啊。”然后关上了门,开始拆快递——
那是一个爱rpods,上面刻着xyf,像是人名首字母的缩写。
林静摆弄着爱rpods的盒子,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送人的?”肖景行也看到了刻字。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是送情人的,”林静语气平淡地说,“他这几个月以为我原谅他了,就对我的戒备就稍微放松了一点,无意中透露了一些事情,比如说他约会前会去那个人出租屋楼下的咖啡厅买蛋糕”
“他的手机看得很紧,密码也从来不告诉我,但是我查了他的行车记录仪,再结合地图找到了那家咖啡厅,然后求老板娘调了店里的监控录像,只可惜他总是一个人去,”林静叹了口气,随即又缓缓地说,“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大致确定了那个人住的位置,而且几个月前,我看到过那个人的暧昧消息,他叫那个人奕帆老公”
这几个字林静说得很艰难,一字一句地仿佛在忍耐呕吐的冲动。
lasagne慢悠悠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跳到肖景行的膝盖上,歪着脑袋跟他一起听安静地听。
“没事”林静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吐了出来,平复了心情,“总之,我翻了那个小区的邮箱,一户户地翻。很幸运,现在人没有收纸质邮件的习惯,很多邮箱都被塞得几乎溢出来,很多锁也都已经坏了,所以我还是知道了他的电话,还有全名:谢奕帆。”
“你要去找他?”肖景行一边呼噜猫,一边皱眉。
林静捏紧了手中的爱rpods盒子:“我只是有点好奇其实从我发现他是同性恋后,他有过不少男朋友,但这个是时间最长的。”
“有什么好好奇的,总归逃不过ga硬的样子,”肖景行冷酷地说,“你现在的重点应该放在家暴上,其他的事情不需要多想,没意义。”
“嗯,我知道的。我知道这种情绪没有什么意义,但也许只是我的嫉妒心吧,”林静勉强地笑了下,“我总是忍不住去想他是怎样一个人”
“我一开始并不是因为他打我,才想离婚的,而是因为他是同性恋。肖先生应该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吧。你觉得很美好的回忆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是精心营造的骗局而已。他根本就不可能喜欢女人,也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林静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地弯起唇角,“每次想到这里,都会有点难受”
肖景行没有说话,他只是垂着眼帘,默默地听,然后把猫抱到了林静怀里。
“喵?”lasagne有些无措地团在林静腿上,然后在收到顺毛后,又懒洋洋地瘫了下去。
“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
林静重复了两遍。
“我想要证明他是一个同性恋,哪怕这很难,我也想要把这三个字堂堂正正地留在判决书上,因为这才是这场婚姻的真相,因为,”林静顿了顿,说,“肖先生,你对这些东西应该没兴趣吧但其实中国的同妻还挺多的,据说有1600多万呢,b很多省的常住人口都多。”
林静的笑容苍白却坚定,好似历经焚烧的石灰。她注视着肖景行,缓缓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幸运,可以用被打了作为离婚的理由的。”
“所以这才是重点?”
“嗯”
“那你要去的时候提前告诉我,”肖景行推了下眼镜,“他毕竟是个男的。”
“欸?哦。”林静有些差异,但还是乖乖地点点头。
“然后今天先去做笔录,再去接你的孩子。你有备用钥匙吗,还是需要找个开锁师傅”
“有的,我放在门前的垫子底下了。”
“嗯,先去换身衣服,我开车送你去派出所。还有俞泽远最多会被拘留十五天,你要想清楚以后怎么办,知道吗?”
肖景行冷着脸。清贵的声音又快又平,一排排字词飞速在脑中加工成句,像是富士康的流水线,从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中高速输出。
他的思绪在运转,身体也没有停下。肖景行之前的毛衣被林静的泪水浸湿了,换成了衬衫,此时从房间里拿出了一根深蓝色的领带,准备系上。
林静发现肖景行真的很喜欢西装。她几乎没见过他穿其他衣服,似乎他的衣柜里只有各种面料和版型的西装,哪怕是休闲,也不过是挑了件亚麻面料的平驳领。
但他也确实适合西装。俞泽远也穿西装,每次从家里出发,林静都会帮他打领带,但他很难穿出肖景行的气质。好似不论是什么样式的套装,都或多或少显出他眉眼间的锐气,不用说话,哪怕是沉默地站在那里,都可以压得人透不过气,就像是堵上门来收购人家公司的集团高管。
林静下意识地问:“要帮忙吗?”话音刚落,立刻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妥。
肖先生又不是不会打领带,需要她来帮什么?这种话说出来怎么看都像是在勾引人。
肖景行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好。”
他坐到林静的身边,把领带递给她,看着她愣了一秒后,凑近了些,轻声说:“肖先生,低下头。”把领带套好后,细细地抚平了领子,又问:“要打哪种结?”
“你会哪几种?”
“基础的打法应该都会。”
“十字结。”
林静轻轻地嗯了一声,低下了头。她黑色的发垂落在两边的肩上,显得温顺又乖巧,细白的手指在深蓝色的领带中穿梭,好似跳动在海平面上的白色海豚。
林静像一尊圣母像。
最纯洁的躯体盛满世间最肮脏的欲望,最坚硬的石骨覆着最柔软的曲线,最冰冷的t肤拥着最炙热的心脏。
她的美丽不在于皮相,而是举手投足的温柔。这种温柔是照出w浊的镜子,所有披着鲜丽皮囊的黑色野兽,都会在她的面前现行。
她的慈悲让人误以为她可以包容这世上一切的w浊和尖锐,让人想要呵护这种温柔的美,却又想要肆无忌惮地践踏她、羞辱她、玷污她——摧毁她干净的笑容,用残酷教导她这世间有多肮脏,可内心深处又偶尔会忍不住祈祷她能永远静美,用肉身证明在这乌黑色的世界,存在朱红色的灵魂。
“好了。”
他听到林静温和的小小的声音。当她抬起头时,可以看到颊上浅淡的粉色,伴着平和的眉眼。
林静不应该被雕刻成圣母像。
她只需要做一个染满岁月烟火气的普通女人,平淡却幸福地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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