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没有怀疑,应声退出去。门扉合拢的一刻,林姝蔓察觉到脖颈边男人的手有些颤抖,她抬眼偷偷打量眼前人伤势,横贯腹部的伤痕极深,他眉头紧锁,额头沁汗。
他伤得很重。这个猜测让林姝蔓鼓起了勇气。
她低眉顺目,轻声开口:“大人的伤口很深,可需要包扎一下?”
贺千空目光如电,如同凶猛野兽睁开了圆睁的双眼。
林姝蔓垂头挤出几滴眼泪:“大人,小女无意误入此,只想活着回去,小女手无缚鸡之力,对大人没有任何威胁。”她保持低头的姿势,将柔顺白皙的脖颈露在人前,希望能博得眼前人的怜惜。
伤口撕裂处疼痛一波波蔓延开来,贺千空紧锁牙关,眼前还是不可抑制的阵阵漆黑。自己必须得止血、包扎伤口,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告诉他。可眼前这个人能否值得信任?
她乌黑长发柔顺垂落,如同她此刻的姿势,澄澈杏眼中波光粼粼,细瞧能看出背后形状优美的肩胛骨微微颤抖,白皙纤细的手指骨节发白。
她在害怕。
贺千空垂眸。他不怕她害怕,就怕她不害怕。只要害怕,就可以掌控。
又一波风吹过窗牖,贺千空沙哑开口:“给我包扎,别动歪心思,我会在你叫喊出声前掐死你。”
他同意了!汗水浸透了鹅黄色上襦,林姝蔓心中的石头落地,连忙娇声应着:“大人放心。”
话音坠地,林姝蔓将视线移到他的伤口上,伤口深可见骨,看模样是被利器划伤,及其可怖。
林姝蔓心口一跳,下意识就要撇过脸,视线却又触及到男人腰封上悬挂的绀青宫绦,宫绦被血污染成红色,可挂的双鱼戏珠玉佩却还温润翠绿,细看能看出是名贵的和田玉雕刻而成,价值连城。
她难以置信,这玉佩前世她成孤鬼漂浮人世时见过,正是太子大军进军京城,领率镇国公世子贺千空腰间玉佩正是这枚!
心乱如麻间,她偷眼去看男人被血污覆盖的脸,依稀可见眼眸深邃,鼻若悬梁。此刻细细打量,林姝蔓意外发现男人果然与前世她所见的镇国公世子面容相仿,只是更加年轻。
居然是他。恐惧渐渐被压抑,一种莫名兴奋涌上心头。
镇国公世子贺千空出身贵冑,父亲乃是镇国公,母亲为皇后娘娘妹妹,他自小又被选为太子伴读,身份地位显赫自不必多说。但贺千空的权势并未止于此,前世,贺千空一心一意辅佐太子,太子登基后感激他功劳,将他封为大周第一个异性王,从此真可谓权势滔天!
而今,如自己就下他,林姝蔓全身兴奋得战栗,救命之恩,他必定会成为林家的靠山。
这完全就是个金大腿!
林姝蔓恐惧消散,心下镇定稍许。撕裂狰狞的伤口在她眼里都不再恐怖。她略一思索,起身来到内室,从镂空黄梨木行李柜中取去内衫。
回到床榻旁,面对贺千空疑惑的目光,林姝蔓有些脸红的解释:“大人的伤口需要包扎,我略懂些,包扎伤口最好用棉布,我只有……只有内衫用细棉布裁制……大人觉得是否可行?”
她头垂得更低,内衫乃女子贴身衣物,为求细软服帖接用好戏汗透气的细棉布缝制,确实最适合包扎,可内衫是闺阁女儿家的私密之物,她还主动拿出来,着实羞人。可此时环顾四周,只有这东西适合。
贺千空眉头紧锁,目光复杂,眼前女子羞得耳根绯红一片,娇嫩细白的手指仍旧捧着内衫。
这个女人难不成是蠢的?
他闯进她闺房,威胁钳制她,她却如此替他着想?
贺千空微微倾身:“你为何如此?我死了岂不更好?”
他话中风雨骤降,林姝蔓只觉得一阵寒栗划过脊骨,她维持低垂顺目的谦卑姿态,娇颤颤:“我观大人手上有茧,乃是常年握剑,此伤口亦是利器所致,想必大人定是出征的军士。”
她抬起眼角,露出绯红的眼尾:“我乃广平候府嫡长女,父兄皆为武将,士卒保家卫国,我辈心中佩服,怎会希望大人死呢?大人如今必有苦衷,我不待多问,只想让大人平安归去,亲人团圆。”
平安归去?心中某个角落好似被触动。这话多少年不曾听见?贺千空神色恍惚,从母亲去世后,再没有如此殷切备至希盼他平安,他的父亲视他如仇敌,继母处处算计,如今却有个陌生人语气盈盈希望他团圆?真真是……可笑至极。
贺千空阖上眼,疲态备露:“你包扎吧。”
真是个蠢人……却也蠢的值得相信。
林姝蔓如蒙大赦,赶紧将内衫撕成一条条,敷在伤口上,俯身包扎。两人接静默无语,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之声。
良久,林姝蔓方长出口气,轻拭额头汗水,轻声道:“好了,大人。”
细密白布缠绕在腹部,密密匝匝,她的手艺确实不错。贺千空睨了一眼,点头表示赞赏。
林姝蔓这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刚要开口,就听门外一阵骚动,似乎有兵器相撞之声,更尖利的是海棠的呵斥:“你们什么人!这里住的是广平侯府嫡长女吧,尔等怎敢轻易闯入!”
低沉的男声回应:“我乃顺天府府尹高明成,此番为捉拿贼人,无关人等速速退下!”
果然还是来了。贺千空眼神一暗,修长手指暗自用力,身子却无法挪动半分。他需要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