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此事在边地使用,且民夫超期服役所需钱粮出于自行筹措,则自然不虞各方干涉抵触。用于京师,且钱粮来路不足,自然要慎之又慎,以免权贵既得利者阻挠。关于此法,儿臣倒也有一个详细的法则可供参详,唤做租庸调法。如今朝廷制度,已经允许朝廷有需求服役时,朝廷可以徭役替民户地租、户调;然却不允许民夫主动请求多交一倍地税或户调,来免去原本每年规定的二十日日徭役。如此则人人皆被徭役约束,钱粮富庶之家不得交钱免疫,朝廷需要用人时又要不停轮换民夫,则民夫培训、熟手过程中,浪费效率太过。
且若是修河等事,因各州民夫俱在本州服役,尚且没有沿途往返之人力浪费;而修建宫室陵寝死伤过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宫室占地仅在一州,如征发数州民夫服役,则各州民夫都要长途跋涉集中服役,路途死伤浪费,不可小视。秦之渔阳役而生陈胜吴广,泗水役而起刘邦,皆因长途服役误期逼反黎民,请父王明察!这孩子,怎会有如此惊人的运筹人心才能?杨广很想震惊,但是他这些年来似乎对于萧铣揣摩世人逐利之心、因势利导的本事见得太多太多,只好见怪不怪了。心中只觉得,天下言利不言义之人,到了萧铣这个程度,便算是至矣尽矣,蔑矣加矣。
不过,肯言利之人无大志远图,作为将来的外戚,能这样未必不是好事。
此事果然影响甚烈,若能实施,果能为我大隋革除一桩扰民弊政。不过,父皇一生别的事情可以迁就,母后的后事却是不可能迁就的,孤便试试劝说一番吧。hellip;hellip;
杨广最终还是对萧铣提供的法子深以为然,亲自入宫求见杨坚,以加快文献陵工期为目的,请求试行租庸调法:仁寿三年,关中十四州民户租调徭役,仅征发陕南大兴周边四州徭役,且预期征发半年之久,避免往年朝廷修建大型工程时反复征发/放归多批的麻烦,由官府供给工期内的口粮,并且增发相当于一户一年户调的绢帛麻布等物,作为超期服役的工钱。另外十州,免去本年徭役,加征双倍粮税或户调,因为是试行的第一年,暂且也没有让民户自行选择,只是一刀切地强行摊派,五州增粮免役,另五州增调免役,多征收的粮食布帛,便最为超期服役民夫的口粮与工钱报酬。
萧铣本以为在大隋朝会很费劲儿才能走上明面的租庸调法试行,居然最终是借着抠门皇帝杨坚一生中仅有的一次奢靡mdash;mdash;为了办老婆的后事mdash;mdash;而搭着这趟顺风车,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并且得到了一次成功推行的经验。
这种令人感动的历史瞬间,或许只有一千四百年后,徽州某些冒着杀头掉脑袋危险搞分地承包、最后终于侥幸上达天听,被某个矮个子伟人批了一个好字,从此依靠长官意志合法化,不问白猫黑猫只看疗效,可以相提并论吧。
这一刻,还没有人看出租庸调法的这一次试行,对将来华夏商品经济对自然经济一切自给自足毫无社会交换的原始状态的冲击力,这就像一颗还没有湿润的种子,楔入了一块磐石的细微缝隙之间。
萧铣介入到了文献陵的工作,除了让他个人捞到了一个混功劳的机会,把杨广早就许诺过,却借故拖欠了的五品郎中官职,正式授予给了他之外。这件事情,还导致了一个更加深远的影响:在萧铣的建言献策之下,因为施工队伍改成了更长服役期、更专业的人员,文献陵修建工期因此比历史同期提前了几个月完工,文献皇后的遗体也得以更早安葬下去,让宫中的丧期氛围早早地消散了。
杨坚毕竟是被妻管严压抑了一辈子的可怜人,他眷恋独孤伽罗不假,但是当独孤伽罗的影子彻底消散之后,杨坚空虚的心灵便变得脆弱无比。宣化陈夫人,荣华蔡夫人在侍奉杨坚小疾的时候,提前了数月乘虚而入,需要发泄爱妻逝去后持久的需求与压抑的杨坚,很快利用后宫无数美人的温柔,排遣了对妻子的思念。
杨坚的身体,如同历史上一样飞速地垮了下去,而且,因为独孤皇后下葬得更糟,他纵欲的起点也更早,到了仁寿四年时,已经进入了耳鸣目眩,头风老神衰,肝肾虚竭的程度。
仁寿五年,怕是熬不到了。杨广也没有想到,他更快送母后入土为安这件事情,居然导致了久抑反弹的父皇更早垮了下去。仁寿四年秋,独孤伽罗死后仅仅周年,杨坚便已经不起,卧病仁寿宫中,杨广亲奉汤药,侍疾月余。到了十一月间,杨坚已经口不能言,把宫中妃嫔全部遣散,只留下宣华陈夫人侍奉。一日,又不知为何,以宣华夫人召兵部尚书柳述入仁寿宫,杨广心腹宇文述察觉柳述阴谋,当机立断执之扣押;越国公杨素调遣六率兵马替换宫禁左右卫军。
俄尔上崩,天下缟素。房陵王图谋不轨,旋被诛杀。
哭灵三日,太子杨广归大兴宫登基,月余之后,来年元月元日,改元大业。
第一章 白云苍狗
白云苍狗,倏忽数年。
岁月,在萧铣的脸上,似乎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mdash;mdash;除了下颌那一副开始蓄起的精致三角短髯。不过那些无形的气质修养方面,似乎变化程度比肉体的面貌更加明显,一股深邃忧伤、成熟的气场,形成了一个有故事,有味道的男人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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