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动了...”曾许诺惊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年未已专心盯着游乐场里每一个物件。
游乐场入口,是小巧可爱的儿童游乐区。旋转茶杯、飞天巴士,还有能把人淹没的塑胶小球,蹦蹦床做成城堡的样子,他每次上去玩,总会被其他身材魁梧的男孩子甩飞,然后他落下来,鼻孔着地,傻笑地合不拢嘴,口水流了一橡胶皮。不过是玩个蹦床,年未已回忆不起小时候怎么会那么开心。
音乐声轻盈、易碎,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弹跳出来。那是很单薄的前奏,年未已甚至听不出旋律,只觉得像有一颗一颗衰微的星星,在无人注意的深空,终于忍受不住孤独,呱唧一声坠落到底。
可是年未已明明知道,星星不过是太空中的垃圾,但是这个乐曲,就是会让人联想起很美的东西。就算是垃圾,隔了几万光年的距离,便也带上了传说色彩,美得无可非议。年未已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魏子虚站在曾许诺身边,他眼睛里有温暖的橘色灯光,微微笑起来的时候,漂亮得像一颗衰微的星星。
只要不继续接近,他就还是美的。
旋转木马转起圈来,起起伏伏,顶棚上的图案跟着旋转,流光溢彩。一扇门开了,徐启祥走出来,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闪耀的游乐场,突然间有一双手环住他的腰,倪尚从背后抱着他,努力仰起头,把自己小巧的下巴安放在他锁骨窝里。徐启祥抚摸上她的手,转过去,轻轻把倪尚拥入怀中。那个男人低伏着身子,包裹住倪尚,年未已觉得他正在化作一张保护罩,把倪尚从这个地方隔离开来。而倪尚面朝着光,闭上眼睛笑了。
游乐场里有很多小摊位,有堆满毛绒玩具的射击场、身着玩偶服吸引游客拍照的工作人员,轻飘飘的棉花糖工坊,一阵混杂的香气似曾相识,无数金鱼形状的氢气球,倏忽一下升上天空。
曾许诺渐渐抽噎起来。泪水的含盐度很高,就像海水,年未已想到,金鱼气球向上飞入海中,化作呼风唤雨的龙,蛟龙摆尾,腾云驾雾,最终被挤烂在曾许诺畸形的脸孔中。
“呜...我想回家,我想......”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只要坚持住,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年未已听见魏子虚那么说,用他最擅长的哄骗腔调。但现在年未已莫名涌现一阵烦躁,他想掰过魏子虚肩膀,冲他说:“你能不能不要再骗她了?”
年未已不明白这阵烦躁从何而来,他明明只要像以前一样视而不见就好了。他抬头,远远看见陈路遥从楼梯上走下来。陈路遥注意到游乐场的动静,停住脚步,望着这头的灯火怔怔出神。
一定是他搞的鬼,年未已想。陈路遥不仅有办法控制人的嘴巴,他还能控制人的动作,控制人的思想,一定是这样。这样就好解释年未已内心突如其来的混乱思绪,混合了怀念和脆弱,让他瞻前顾后,想到有家人陪伴身边的童年和伶仃清冷的未来,这不像平时的他会在意的事情,他孤身一人过了这么多年,没觉得哪里不正常。所以现在肯定是陈路遥搞了鬼,年未已笃定地想道。
陈路遥观摩着游乐园,习惯性地对身边说了一句什么。当他突然意识到他的身旁空空荡荡,不禁表情一僵,黯然离开。年未已看到他下拉的嘴角加深了法令纹,简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年未已曾经以为年龄越大想哭的冲动就会越淡薄,但事实上正好相反。
摩天轮是最高的模型,当摩天轮开始转动的时候,音乐声突然丰富起来。漫天的星星,不管大的小的,明亮的暗淡的,有传说故事的和没有传说故事,一起落向广袤人间,让整片大地发出淡淡辉光。一个浑厚的女中音穿插在音乐声中,年未已仿佛随星星一起沉降,然后看见被陨石摧毁的地表文明,到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个女中音便带有如此令人震撼的力量感。
“什么?你说这个?”晋爵被晋侯拉到游乐场外围,他看了一眼便失去兴趣:“你想看自己看,我回去了。”他对待晋侯一直很冷淡,年未已总觉得他好像不想要这个弟弟。
在双胞胎头顶上,秦归璨独自扶着阳台栏杆观望,跟年未已视线对上之后,她转身走回了房间。
摩天轮转动缓慢,有一物飞速擦过摩天轮中间。年未已被吸引,眼睛追着倏忽而逝的光点,那是一辆云霄飞车。年未已想起小时候他最爱坐云霄飞车,进了游乐场第一个就去排云霄飞车的队,那时候他身子瘦小,安全带总是很松,运行后他便在座位上漂浮,像是真正的腾空飞行。
“你喜欢云霄飞车吗?”
年未已一惊,转过头,原来是魏子虚站在他身边说话:“你盯了有十分钟了。”
“你在我身边站了十分钟了?”年未已问道:“曾许诺呢?”
魏子虚:“我把她送回房间了。”
年未已“哦”了一声,两人便不再交流。云霄飞车运行了一轮又一轮,光点从魏子虚身上掠过,照亮他没有表情的脸,随后又把他抛入黑暗里。
“你逃走吧。”
好像有一句很突兀的话混入了歌词中,年未已竖起耳朵,感觉似乎是从魏子虚嘴里说出来的。但是魏子虚没有在看年未已,像是自言自语,他的话被音乐声掩盖,很难分辨。
“......如果末日来临,你就坐上云霄飞车逃走吧......把所有的危险抛在身后......把黑暗抛在身后......也把我抛在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