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女眷们不懂,只知道嫁到董家,那就是一辈子衣食无忧,说不定到老了还能封个诰命。
董老太师的眼睛尤其浑浊,扫视一圈的亲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背脊微微有些佝偻,坐到轿子里,往皇宫走。
董老太师似乎并未避讳旁人,罕见的早朝也站着听了全部。
京城里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朝堂的大臣们都已悉数尽知,这会董老太师突然上朝的原因,众人也都猜的到。
祁景乾神色一如往常,并未对董老太师有太多关照,照例散了朝会,下朝后,董老太师果然拦着祁景乾道:陛下,老臣有些私事,想厚着脸皮求一求情。
这话说出来,董老太师自己都觉得不对,他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谁会相信,一个正直普通的文官,如何能坐到如今的位置。
董老太师自己才发觉,他也是有怨气的,这股怨气大多来自于,你父皇都不能拿我怎么样,怎么到你这个毛头小子,却想收拾我?
然而真的收拾成功了,他最中用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压在大牢里,若是他还不肯低头,那两个儿子,只怕活不下去。
没人知道陛下跟董老太师在垂拱殿说了什么,等董老太师再出来的时候,更显老态,颤颤巍巍的有些站不住。
他扶着垂拱殿外的白玉栏杆缓缓坐下,此刻的他根本不是曾经手握权力的重臣,也不是让先皇都忌惮的董老太师。
垂拱殿外来来往往的侍卫太监宫女们,只当并未看见董老太师靠坐在栏杆上,董老太师觉得他应该是要觉得屈辱的,但是意外的并没有。
他还有什么可屈辱的,他见过太多的荣华富贵,也曾指染过滔天的权利,但如今连自己的儿子都很难保住。
董老太师浑浊的双眼缓缓看向远方,只见一身正红宫袍的女人慢慢走了过来,她前呼后拥,额上点了颗朱砂痣,让她本就精美绝伦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柔美。
在宫中能行走自如,又穿着正红宫袍的女人,也就只有那个年轻人的女儿了。
若是那个年轻人还在人世,怕也是不惑之年,他那样的人,会有这样聪慧机灵的女儿,倒也正常。
只是他的女儿,比他幸运多了,能坐着,将碍眼的人一一清除。
原本董老太师是不将小儿女们之间的争争斗斗放在心上,什么戏文,什么落水,什么谣言,什么诗会。
不过是斗争的手段而已,那些小手段董老太师并未放在心上,董老太师原来是不信他的孙辈是斗不过的。
可事实就是如此,当年他的儿子,没有斗赢那个年轻人,现在他的孙辈没有斗赢这个年轻人。
若不是当年他出手,又怎么会折在异乡。
林惜香停在董太师的面前,这会董太师才反应过来,那个年轻人的女儿走过来的目的是他。
林惜香没想到董太师会老成这个模样,但要说怜悯却是没有的,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原本应是朝中的栋梁之臣,贪心成了他,也毁了他。
董太师可记得六年前,一个叫林元文的人。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董太师勉强站稳,微微点头:回皇后娘娘,您父亲是个能臣,只是运气不太好。
是运气不好?还是挡了您的路?林惜香此刻的心情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只是昨天被祁景乾一直安慰,这会见到董太师才能勉强保持平静。
董太师听见林惜香的话,似笑非笑:挡了别人的路,那便是运气不好。
林惜香咬紧牙关,才勉强没失态:董太师行事,不觉得太霸道了吗?
话音落下,董太师淡淡道:什么太霸道,成王败寇,这是世间法则,皇后娘娘不也是觉得淑妃挡路,这才有所行动。
林惜香听见董太师这么说,反而不气了,想明白董太师的想法,颇有些怜悯的看向他,虽然并未说话,但可怜的神色已经非常明显。
不管林惜香说什么,董太师都觉得他不会生气,但这副表情却让他勃然大怒,只是这会不好发作出来。
我跟我父亲一样,从来都不爱斗,若是有机会,平安喜乐,一生无忧,才是我们的想法。
董太师嗤笑:说的好听,若是不想斗,你父亲何苦往上爬,何苦巴结先皇,你又何苦进宫?
并不会是何苦。林惜香越说,眼神愈发坚定,我们跟你不同,是因为这些并不是苦事,为国效忠是幸事,为百姓谋福祉是幸事。
我父亲不会因为做了小小的贡献,就觉得朝廷,百姓需要有所回报,他取他应得的,不会跟你们家一样,贪得无厌。
董太师后退一步,似乎被林惜香点出心事,这会明显有些恼羞成怒,但却一句话也回不了。
他刚开始做官的时候,也是想过的,为黎明百姓,为吾皇万岁,只是渐渐的,开始觉得不满足,开始觉得朝廷有他,百姓有他,是天大的好事。
这就是贪婪的开始,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从此再也收不住了。
林惜香嘴角带着笑意,温暖清澈的笑意:而我。
只说了这两个字,林惜香没再说下去,看着董老太师,缓缓走过他身边道:父亲的仇,我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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