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或许会说谎,三五个人或许可以买通,然一个镇子半条街的人都这样说,以云氏的财力人力物力,完全没有造假的可能。
让他坦然接受冷墨清的不是滴血认亲——那是给朝臣们看的;让他放心的是他自己调查的结果。如今有人拿冷墨清的血脉说事,他并未疑心到云氏和大皇子头上,直觉的是有人看不得云氏诞下男嗣,故意搞事废了他们母子。
皇帝陛下有心严查,京兆与金吾卫御林军抽丝剥茧层层盘问,很快找到了“幕后真凶”。只是等冷枭言看过结案的奏章,又着实不知说什么好——其中不乏有心之人推波助澜,可最开始的谣言,当真不是故意为之。
甚至说来,这大约算是冷墨清自己的锅。大皇子在御书房学的头昏脑涨,隔三差五便喜欢往外头走一走散散心,不免偶遇朝中大臣,也会得勋贵子弟相邀,在各家串个门吃个饭。
半个月前,冷墨清与兵部侍郎之子一见如故,之后很往人家里跑过两回。而侍郎家的大厨亦有来头,乃是宫中御厨的兄弟,两人少不得互通有无,其中便包括皇家用膳的些许八卦。
侍郎家的厨子还记得自家兄弟提起过,皇帝陛下喜吃辣,云昭仪亦喜欢甜辣小食。为了招待好大皇子,他故意做了好几道重口味的菜,可谁能料到冷墨清就是个丁点儿辣都吃不得的,宴席没尽兴,主家可不得找厨子的麻烦?!
大厨讨好不成,反而被主家打了一顿驱逐出府,郁闷之下喝了二斤黄汤,口无遮掩的与旁人闲说些坏话。实则无非是“大皇子与陛下胃口差这么多,哪里像是亲父子”之类;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把个流言说的似模似样,传的满平京沸沸扬扬。
有去岁被放出来的宫女信誓旦旦的说大皇子的容貌与陛下全然不同的;有御书房博士家的下人传出家主抱怨说大皇子蠢笨不肖其父的;更有甚者,有人将当年送云氏回京的齐大虎提出来说项,言他“监守自盗”绿了皇帝陛下,才一直为云氏张目撑腰,不过是想让大皇子窃据嫡长子之位,往后假假也能当个太上皇。
皇家的八卦永远是百姓最爱的。而以讹传讹这种事经过众人之口,谁都想象不到能衍生出多少版本。流言止于智者,然平头百姓中又有几个智者?几乎是全民参与,大皇子的身份被所有人嚼了又嚼,终于成了今日这般局面。
冷枭言看奏报看的连摔了三个茶盏,最后干脆将奏章也摔了。实则最让他心塞的并不是这些流言,恰恰是流言里举证的都是事实,才让他愤愤不平又不知该如何泄愤。
大皇子确实不肖他,也确实平庸。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让京兆尹将那些人按律严惩。至于他们身后世家勋贵的身影,他却实在没法发作,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大皇子自己有短处在先,便怪不得被人以此攻击。
别说此举不道义,真正权谋战场上谁会与人说道义?所有细节差池都会被人拿来无限放大,大皇子不过是被百姓所疑,并未放到朝堂上来为难他,已经是世家高抬贵手的结果了。
周福静悄悄上前两步,伶俐的替冷枭言按压头部穴位。自二月初沈氏死后,陛下偏头痛的毛病就越发频发,偏曾院判一死,这按穴止痛的手艺就只剩下他与周平两人学会。皇后娘娘舍得割爱,将他也送到陛下身边与他哥轮班值守。今日恰逢周平被遣去办事,自是由他顶上,为陛下缓解痛苦。
冷枭言闭眼假寐,心里却在默默盘算:这一场闹剧过后,大皇子显然不适合再视为皇位继承人了。若是他本身才能卓越,便是身世存疑也能压的住阵脚,可看他这一两年的表现,哪怕占了长子的名头都无法服众,一旦世家打定主意扶持别的皇子,直接捏着“名不正则言不顺”六个字就能将他轰下台。
云氏教孩子果然还是不行。冷枭言打定主意,如果陈妃和薛妃没法给他生出健康伶俐的男嗣,就让皇后亲自抚养二皇子。若是有必要,让大皇子带着云氏提前就藩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免得他们再把二皇子也带坏了。
皇帝的心思如何,旁人自是不知的。敬砚姝将后宫里串闲话的宫人狠狠发作一番,转头对冷枭言忧虑道:“大皇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不知多惶恐。云氏忙着照顾二皇子,怕是得你亲自去安抚安抚那孩子了。”
冷枭言心知她是为了冷墨清好,然他心意已决,不过敷衍应下,将大皇子叫来说过两句就算完事。他习惯当严父,若是平时义正辞严也就罢了,如今冷墨清正惶惶不可终日,被冷枭言劈头盖脸一番训斥,回来便吓的高烧不退,闭着眼打摆子说胡话。
陈妈妈被他吓懵了,又是让请太医,又是让通报陛下和云妃。冷枭言虽是有些懊悔自己言语过重,可更多的是对冷墨清的失望。些许打击便要死要活,日后如何能承担大任!
云浅杉是真心为儿子担忧,只是她也说不清楚这担忧中,是对孩子的健康多一些,还是对自己的委屈恐惧多一些。虽然她行的端坐的正,可她同样明白积毁销骨,万一陛下真信了那些流言,她与两个孩子可有一丝活路?
小孩子都是敏感的,尤其病中的孩子,更能分辨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大皇子朦胧看着泪眼婆娑的陈妈妈,将心中对父母的孺慕和信任一点点撕碎。既然他们并不在乎他,又何必给他高位,让他看到几乎触手可及的权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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