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种种,皆是于成钧所为。这般功业,委实令人瞩目。连京中的百姓,都将他当做英雄看待,夹道欢迎。
他最看不上眼的儿子,几时有了这般才干?
明乐帝按下心头种种念头,开言道“且平身吧。”
于成钧谢恩起身,神色沉静肃穆,全没了当初的狂放模样。
他将金牌双手呈上,由太监传了上去。
明乐帝扫了一眼,便未再多看,只向于成钧道“三年来,辛苦你了。果然沉稳干练了许多,不似当年小儿模样。”
于成钧拱手回道“为江山社稷,臣不敢说辛苦。”
明乐帝又道“京中百姓……”
他话未说完,于成钧便已抢着答道“百姓讹传,这些言语须臾便会散去。边疆战事平定,是万千将士们死战之功,臣不敢妄占。”一言未休,他停了停又道“臣斗胆,求皇上一个恩典。”
如此,倒出乎明乐帝意料。
他眸中神色微亮,似是颇为喜悦,话音倒是平常“你倒是不贪功。什么事情,且说说看。”
于成钧便说道“戍边将士,为国征战多年。其老迈病残者众,又往往无处赡养。臣恳请皇上,按月向军中发放钱粮,以养活这些老弱残兵。”说着,他抬头看向明乐帝,一字一句道“如若不然,长此以往,只怕兵源艰难。”
在边关军中三年,于成钧也算历练了,见了许多不平不公之处。
燕朝重文轻武的风气,已然波及军中,许多行军打仗多年的兵士,老来无可依靠,一辈子刀头上提着脑袋滚过来,回到故乡竟还要遭受乡民的轻慢白眼,以至于许多人幽愤至极,说出“劝人当兵,天打雷劈”的话来。
明乐帝听了他这番话,心思微有活动。
他是太平皇帝,守成之君,清平日子过久了,对这军力便颇为不重视。除了必要的边防与京城戍守,他甚而觉得蓄养军队不过是浪费银子。
有这样的人力物力,还不如多修几座园子供他玩赏。
倒是蛮族这场攻打,将他的安乐梦给唤醒了,若非边关将士拼死抵挡,明乐帝眼下只怕已当了亡国之君。
如今听了于成钧一番言语,他倒也觉有几分道理。
明乐帝心中盘算了一番,面上倒是不动声色,说道“才回京,便惦记着边关将士。你辛苦了一场,也该好生歇歇。你的话,朕暂且记下了。去后宫瞧瞧你母妃罢,也是日夜渴望着你回来的。”
于成钧见话已说到,晓得此事也非一日之功,遂见好就收,告退下去了。
看着于成钧那昂藏的背影没入殿外,明乐帝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他手指轻扣着那面金牌,良久道了一句“本当他是该长进些,原来还是当初那副性子。”
这话音平平,却并无一丝愤怒,竟还有那么几分窃喜。
于成钧出得乾清宫大殿,才下了台阶,迎头便望见一顶轿子缓缓过来。
于成钧细观那轿子的规制,又看了看跟随的人,不由眯细了眼眸。
他晓得那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才回京城,他也不想节外生枝。转头正欲走开,抬轿的太监居然快走了两步,赶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轿子落地,一宫女轻轻掀起帘子,自里面扶出一位靓妆丽人来。
这女子不过二十五六,生得艳丽非常,身段袅娜窈窕,两道柳眉描得细弯弯的,衬的其下一双水瞳顾盼生情。她穿着一袭水红色暗绣鹊衔梅花扣身褂子,下面却是一条烟色蝉翼纱裙,肩上披着一领湘妃色披帛,面上薄施了脂粉,唇色淡红,整个人如一团烟雾,浓艳却不妖俗。
如今是三月末,春色虽好,但还有几分凉意,她却穿了一条薄纱裙子,竟似浑不怕冷。
丽人扶着宫女的手臂,款款上前,向着于成钧淡然一笑“肃亲王回京了,三年驻守边关,可谓辛苦。”
于成钧看她挡了路,也不好扭头就走,拱了拱手“梅嫔娘娘。”
这女子,便是同他生母顺妃向来不对付的梅嫔了。
梅嫔笑道“这是才见了皇上出来?”
于成钧颔首“正是,皇上正在里面,此间无事,娘娘若要见皇上,当是行的。”他不想同梅嫔多有纠缠,随口道“本王还要去见母妃,不多同娘娘说话了。”
梅嫔见他要走,忽朗声道“王爷走了三年,苦了王妃独守空闺,还要时时替王爷进宫在顺妃娘娘跟前尽孝道。王爷见了顺妃娘娘,可千万记得替王妃美言几句。”
于成钧步履微顿,却还是去了。
梅嫔唇边泛出一抹微笑,转身道“走,见皇上去。”
宫人小心替她提着裙摆,扶她上阶,一面低声说道“娘娘说的这般明显,肃亲王怕是瞧出来了呢。”
梅嫔笑了笑“本宫便是明着挑唆了,那又如何?他听不进去,那也不过是一句顺嘴的话,于本宫又有什么害处?他若听进去了,由着他们母子去争斗,本宫乐得瞧热闹。顺妃怎么待肃亲王妃的,大伙又不是瞎子,全瞧着呢。”
那宫人会心一笑,点头道“娘娘真是好筹谋。”
梅嫔意态慵懒,淡淡说道“肃亲王功成名就归来,本宫真是瞧不过顺妃那个样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给她添些堵,本宫才畅快。”
一主一仆,低声议论着,便入了乾清宫。
于成钧步伐匆匆,一路进了承乾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