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丽丝……
夏茨看看四周, 这里居然真是小姐的房间。
库鲁似乎明白她是谁,因此眼中燃起怒火, 上去就要撕碎她, 却被夏茨拉住了。
他的阻拦让库鲁面露不解。夏茨无从解释,只觉得安娜丽丝不像有敌意的样子。
安娜丽丝侧身对着他们, 拉下一片砗磲帘, 刚好挡住了刚才的缝隙。
外面的战士们仍在游走。安娜丽丝干坐在那里, 好像没发现屋里的两人。库鲁蹲在夏茨的身边, 皱眉感应, 直到他们离开了, 才告诉夏茨这件事。
就在这时, 安娜丽丝开口了,「我早叫他们来修墙。结果这都半个月了,还是没个人影。」
夏茨站了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明知道我们在逃跑。为什么刚才没有抓我们?或者出声举报我们?」
「你这种蝼蚁不值得我关注。」安娜丽丝说,「还有你这个同伴,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但我不想看见你们,滚出我的房间。」
夏茨定定地瞧着她。
库鲁谨慎地接近房门,发现外面确实没人,便叫夏茨跟过来。
夏茨迈出一步,背后却突然传来叫声,「等等。」
夏茨闻声转过身,只见安娜丽丝指向他。
「你这身衣服是什么玩意?哪有穿这种拖地长裙逃跑的,等着摔得头破血流吧。」安娜丽丝从贝壳里取来一叠干净的衣服,凶巴巴地递给了夏茨,「这是你原来的衣服。一股恶心的味道,怎么洗都洗不掉。」
夏茨接过衣服,安娜丽丝扭了头,让他快速换好旧装,整个人都灵便许多。
他们没有时间多说,但临走前,夏茨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帮我?」
「我帮你?」她嗤笑道,「我是在帮我哥哥。陆地人都是灾难。」
是啊,陆地人都是灾难。这话不假。
也许安娜丽丝从头到尾都是对的。
夏茨和库鲁从她那里离开了。没有回头,直奔东边的码头而去。他们不晓得的是,安娜丽丝在他们走后不久,也踏出自己的房间。正如他们那般,这一走,她就没有再回来了。
在宫殿里,安娜丽丝遇到许多熟悉的生物,却都没有招呼她,问她要去哪里。
她已经习惯了。自从她毁了容,大家对她的态度就跟以前截然不同了。
大多数人鱼都很诚实,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丑的东西就是丑。
所以他们看到她的时候,那种嫌恶的眼神是直达心底的。
那些陆地人用刀伤害她,把她当成木头,这里削,那里砍,最终目的只是听她哀嚎惨叫。
她被救回来后,整天想着的不是怎么恢复健康,而是如何挽救这张脸。
但她穷尽方法,往脸上敷药涂膏,也只能修复一下皮肤,五官再也不能变好了。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她哭得几近脱水。
就连哥哥对她也跟以前不一样。他曾喊她小珍珠,小美人,将她驮在背上遨游深海。现在他眼里只有虚幻的未来。他认为每件事都是注定的,属于无法逃脱的命运。那么她身上的惨剧呢?她也该接受命运吗?
在这黑暗的海底,没人能给她答案。
不管去到哪里,好像都听到窃窃私语,对她的容貌指指点点。
在最难熬的那些日子里,她徘徊在自杀的边缘,零零总总有十几次尝试。
后来哥哥发现了她的异状,为她找来几个『朋友』,以为这样便能解开她的郁结。
但是她明白,那些女官都是虚与委蛇,看她是酋长的妹妹,才愿意听她的倾诉。
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问她们是否觉得自己很丑陋,她们说小姐,别提这些。
说到底大多数人鱼都很诚实……残忍得很诚实,虚伪得很诚实……
冰冷的日子一望无际。她不得不用毒液把自己包裹起来,才能免受冻伤。
她以为这样的情况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死去那天。但她发现自己错了。
在那覆满毒液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地方被她保留着,柔软干净美好。
但凡有一束光线,就能让整个角落重新焕发出生机。
只是她没料到,最终是一个人类化作光,照在了她的身上。
『你不丑。』
『相由心生。』
『你的歌声这么美,内心也一定很漂亮。』
她当时没有表露出来,但在打发走那个陆地人以后,她关上门泪流得汹涌。
就是这么简单的话,甚至不知是真是假,就让她瞬间溃败如决堤。
怎么可能有人……被她那样欺辱过,还这样温柔对待她?
她想了许久,还是想不通,因此更用力地去想。
最终什么结论都没有。但她可以确定,这种感觉非常好。从她回到海底起,从未有过这么深的触动。这不是来自人鱼,那些她已经感到陌生的同胞,而是来自一个所谓的异类。
若诚如他所说,那么……像他那么好的人,一定拥有更漂亮的内心和歌声吧。
反正这座宫殿不再有温度,或许是时候重新审视自己,寻找真正的归宿了。
一袭雪白的斗篷飘扬而起,数百颗手工缝制的珍珠如花般点缀丝布。
女人鱼轻轻地哼起歌,让熟悉的旋律陪伴她开启新一段旅程。
「……那是一颗奇特的红珍珠,带给我永恒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