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她却是慢慢放下了茶杯。
的确,如今的形势已日趋明朗,陛下所谓的“看看这众生万相”,目的无非就是,要让她对凡仙心怀怜悯。为防凡仙再为神族所欺,他需要一个,真真正正会为天下凡仙做打算的接班人。
神族不可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现如今道仙空有人数,仙资却良莠不齐,如天帝这般出类拔萃的,更是没有一个...这样选出来的道仙,迟早会成为神族的傀儡。
而她白惜月,有一个道仙出身的娘亲,又背靠一个震慑八方的魔头爹爹,既与道仙有共情,又不会轻易为人所欺压。
实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再半卖半送一个孟怀枝,神尊唯一的血脉,他更加高枕无忧了。
孟怀枝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呷了一口,勾唇说道:“自青丘与天界的大战之后,已经过了三千年了,这期间飞升了一批又一批的道仙,尽为天帝所用,如今他的势力恢复了不少,可以开始为天庭今后的出路做谋划了。”
“这个规划就是,将我遣至员峤岛,接着培养一批又一批,忠于我的道仙军团。”
白惜月缓缓说出了口,心底却一片凄凉。
“你说天帝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仙子颓然一笑,神情低落,“他还真是用心良苦,步步为营啊...”
孟怀枝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见过他看你的眼神,是真心喜欢你的,不是真心喜欢你,也不会选中你。关键是你,”他目光沉沉,轻声问,“你究竟...如何作想?”
第73章 命由天,不由我
“我拒绝了。”白惜月摩挲着茶杯细腻瓷滑的沿口, 思忖道,“九重天到底是非之地,我不想卷入其中。”
“也好, ”将她的手紧了紧,仙君沉声说,“反正,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 我都会支持你的。”
“孟怀枝...”仙子深深凝着他,“谢谢你。”
“傻狐狸, 哪有跟自己夫君道谢的?”孟怀枝轻笑着,刮了刮她俏丽的鼻头, 继而又说, “月儿啊,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就寝了?”
“又, 又睡?...”还不待她把话说完, 某人一个掐诀, 屋里的烛火便顷刻熄灭,一片昏暗之中, 一双点漆眸子里似有幽芒微闪。
但两人只是相拥而眠, 并未做出任何逾礼之事。
大概是因为, 这船上的修士都太过虔诚, 他们都不想亵渎了这份纯粹。
如此航行数月之后, 船上一众道者, 彼此之间已极为熟稔,感情亦是越发深厚。白惜月逐渐放下戒备,真心接纳了这些凡人, 不再以帷帽示人。
初见仙子绝世的美貌,众人起初悉是嗟叹不已,相处久了之后,也能平和以待了。
但随着漂流的时间日益增长,且所谓的员峤仙岛始终不见踪影,船上的气氛开始逐渐走低。
大家虽嘴上不语,但各自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或深或浅的阴云。
更糟糕的情况亦随之出现,初级的修士实在难耐如此长时间的辟谷,于很早之前就开始有计划的进食了,到现如今,已是弹尽粮绝,终日都在忍饥挨饿。
景澜显然低估了此次寻岛的难度,因为,他们越往东走,海面就越平静,甚至...连风声都快听不到了。无风鼓帆,他每日都要耗费大量灵力,来维持龙船的航行。
然而更糟糕的是,能从海里捕获到的鱼类也越来越少,哪怕他动用法术搜索,亦寻不见鱼虾的踪迹,整片海域一片空旷寂静,如同死水一般...
怎么会这样?
看着船上饿的面黄肌瘦的一众修士,景澜心绪翻涌,还记得自己曾夸下海口,声称绝不会让他们挨饿。
可如今...
除了自责自疚的景澜,为此情形所深深担忧的,亦包括白惜月,可她也是第一次赴岛,对这片海域的情况同样知之甚少。
恍然想起爹爹说起过,义父曾亲赴员峤岛除魔,那么,义父应当是了解的。
近日,孟怀枝便收到了自家父君的回信,说是越靠近归墟,海面就越是无风无浪一片寂静,如此看来,他们应是快到了。
快到了,就快到了吗?...忧心忡忡的仙子,终是感到一丝安慰。
然而不曾想,比岛屿更先到的,竟是死亡。
第一个死去的修士,修为最浅,只修行了百余年,而他就死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已是饿的瘦骨嶙峋不成人形。
他是活活饿死的。
说起来,大家无不是修行了数百年,早已见惯了人间悲欢的道者,却仍是被深深的触动。
这浩渺海域一望无边什么都没有,他们甚至,都无法为他举办一个体面的葬礼。
将尸体沉入海里之后,众人在船舷默立良久,面上的表情皆是凝重至极。船上的氛围愈渐冰冷,仿佛当初启航时的言笑晏晏只是一场久远的幻梦,如今的他们无一例外,皆是陷入了深重的悲观。
是仙岛先露面,还是...还是死亡先降临呢?
大家都没有答案,亦不敢去深究这答案。
然而天不遂人愿,不过又三日,再次有人死去,然后接二连三没完没了,这早已不是一艘寻仙问道的巨船,这俨然成了一座受死神接管,被恐怖笼罩的...
移动的棺材。
从深重的悲观,再滑向无尽的绝望,也不过是再多添几条人命的事。
整座船死气沉沉,好比他们如今所行驶的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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