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生的人高腿长,走起路来龙行虎步,自有天然优势,岂是他们能追上阻挡的,不消片刻便到了西殿门口。
宫人跪了一地,高呼万岁。
凌昭目不斜视,推门进去。
室内弥漫着她惯用的冷香,幽幽的,天地刹那寂静。
江晚晴捧着一卷书,看见他,放了下来,走上前行礼:“……皇上。”
凌昭没有扶她,从小到大,这几乎是他第一次不曾伸手,只是等着她下一句话,迟迟没有等到,他心里微松了口气。
——她也是不愿意的。
凌昭伸出手,刚碰到她的袖子,她就缩了回去,退到一边,目光看向他身后。他拧了拧眉,回过头。
原本侍立在侧的宫人,一看见他冷的像刀子的眼神,立刻逃也似的都退了下去。
人走光了,凌昭随手带上门,神色柔和下来:“母亲自作主张的事,我来处理,你无须放在心上。”
两人独处,他连朕都不用了。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自作主张?”
凌昭冷下脸:“这声皇兄,你想叫么?”
江晚晴低下头,坦诚道:“不想。”
凌昭心里越发柔软,微微笑了笑:“我也——”
江晚晴冷淡道:“原本我对太后说,我是你的皇嫂,便是换了身份,也该是你的皇姐。”
凌昭半天没吭声,明显在压抑怒火,隔了好久,咬牙道:“你就见不得我高兴,非要处处与我作对是么?”
江晚晴转身往回走,拾起绣绷,坐了下来:“礼尚往来。”
凌昭怔了怔,跟过去,挑高剑眉:“生气了?”
江晚晴没答话。
凌昭在她身边坐下,笑了笑:“贞烈——可不是全了你三贞九烈的心,千百年后也是一段佳话,你还生气。”
江晚晴侧过身,不看他。
凌昭又低笑了声,在她身边,再大的火气也消了,满心只剩下亲近她的念头,柔声调笑:“母亲既然有此安排,你叫声七哥来听听。”
江晚晴站起身:“你不可理喻极了。”
凌昭笑意淡去:“谁不可理喻,你心里清楚。”
江晚晴突然想起,方才福娃说什么来着?
福娃说,当他提起凌暄和自己的事情,虽然是小儿童言无忌,凌昭依然发了好大的脾气。
……很好,她有新的思路了。
凌昭看见了她正在绣的帕子,心头一喜,拿在手中不肯放下,低低咳嗽了声:“你终究还是想着我的。”
江晚晴回头,看见他手里的东西,明白他误会了,将错就错:“不是给你的。”
凌昭挑眉:“哦?”
江晚晴从他手里抢了回来:“先帝一向注意仪容,爱干净,我烧给他用。”
凌昭目光冷了下来,仍自努力克制心头火,淡淡道:“晚晚,别提他,我不想听。”
江晚晴撇过头:“你总是不信,我能有什么法子?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而世间知我者,只先帝一人。”
她用手指甲掐掌心,逼出泪光闪烁:“我学了多年的琴,先帝懂得欣赏我的琴音,可你呢?你什么都听不出来,什么都不懂,有一次,你听着听着还睡着了!”
凌昭胸口又开始发闷:“我不是和你说过,那时我有事在外,两夜没合眼赶回帝都,回宫面见父皇后,就急着去见你,你弹的又是软绵绵的曲子,因此才会——总之你说了不介意,今日为何如此反复?”
江晚晴含泪道:“人是会变的……多年夫妻,我与他琴瑟和鸣,他懂我、知我、体贴我,铁石心肠都能捂热了。”
凌昭点头,冷笑连连:“是,他七年的谋划,铁打的耳根子也能磨软了。”
江晚晴不知他说的又是哪一出,暂时也顾不上了,抬起袖子抹抹少的可怜的眼泪:“我和他作了夫妻,他又体贴我,我心里哪能没有他。他书画双绝,能和我畅谈古今名家大作,指点我进步,而你从来不喜欢这些。他擅于音律,曲有误,周郎顾,这等情调你是一辈子都不会懂的。还有……还有暄哥带病之身,夜里冷了热了,却总会起来照顾我——”
凌昭已经面若寒霜,一掌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齿:“江晚晴!”
江晚晴指着桌子上裂开的几道纹路,哽咽道:“你看,你只会吓唬我。”
“我——”凌昭百口莫辩,气恼之下逼近两步。
江晚晴几乎退进角落,却不肯示弱,扬声道:“皇上如今身为天下之主,何苦沉溺儿女情长?一个屡次冒犯你的女人,你不喜欢杀了就是,于你不过捏死一只蚂蚁,不费吹灰之力——男子汉大丈夫,拿的起放的下,你不要总是恐吓我,有本事你直接杀了我!”
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李太后冷着脸走了进来,怒视凌昭:“谁敢!”
江晚晴一愣。
李太后快步走了过来,看见她困在角落里的狼狈样子,心中怜惜,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哀家今天就在这里,皇上非要动手,那连哀家一道处置了吧!”
凌昭额头青筋暴起,看着她们,许久说不出话。
李太后痛心疾首:“你已经是皇帝了!宛儿和哀家满心希望你能以江山社稷为重,宛儿劝你身为君王,不可儿女情长,你却恐吓要杀了她?皇帝,你让哀家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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