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地上直起身,一条毛毯便滑落了下来。就着从窗户投射来的淡淡微光,他认出这是林溯雨哼哧哼哧从家里头一直背到这里的小毛毯,粉红色,上头还印着小碎花——这是罗筱的老妈给林溯雨买的,尽管花色非常软妹,林溯雨还是每年夏天都拿出来当空调被,一盖就盖了五年。
而这条毯子的主人,现在蜷缩着身体睡在他旁边,细细的发丝垂落在少年白皙的脸颊上,本来如骄阳般灿烂的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接近凉水般沉静的透明,随着他均匀的呼吸上下微微起伏,纤长的睫毛覆盖在眼上,更显得少年此刻的睡颜柔和又宁静。
罗筱看了看附近环境——还是舞蹈室,没错。
他俩竟然在舞蹈室的地板上就这么睡着了……
他本来没想吵醒好友的,但林溯雨睡眠浅,他一动,林溯雨便睁开了眼,神色清明得几乎让他以为好友只是在闭着眼假寐。
“醒了?”
“嗯。”
他也知道好友是担心他的身体,才选择了不喊醒他——事实上他醒来时,确实觉得精神状态好多了。
不知为何,本来满脑子都是“训练”甚至为此感到恐慌的罗筱,现在坐在一片清寂的舞蹈室里,就着熹微的晨光和好友面面相觑,竟然只感觉到了久违的平静。
林溯雨抱起滑落到地板的粉红碎花小毛毯,突然道:“都这个点了……要不要去看日出啊?”
他本来也是随口一说,却看罗筱认真地思考了会儿,竟然回答道:“好啊。”
…………
“我们只是看个日出而已,为什么非要爬到屋顶上来啊……”
清晨的冷风还带着入骨的萧瑟感,从空中席卷着拂过二人的耳畔,吹得两个人头发毫无形象可言地在风中狂乱飞舞。
“我觉得要是让工作人员知道我们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一定会被姐姐们教训的……”罗筱艰难地往旁边挪了挪,才算是找了个还算平坦的位置坐下了。
“反正都做了,怕什么。”林溯雨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站得高才看得远嘛,我们今天看到的太阳肯定比平时看到的大。”
“……歪理。”
因为气温太低,两个人只能裹着那条碎花毛毯并肩坐一块儿瑟瑟发抖,像极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在纸盒子里等着人收留的可怜模样。
而且,碎花毛毯那亮丽的粉红色,也着实太抢镜了些……
坐在屋顶上晃荡着腿的林溯雨表示心情还算稳定,反正要土一起土,罗筱比他好看,再怎么样也是罗筱的形象打击更惨重一些,他才不怕。
“你说咱俩是怎么沦落到这份上的?我俩按正常的人生轨迹,现在都应该坐在教室里头背什么橘子洲头万山红遍了……”
罗筱眼角一抽:“你偷看我带来的语文书啦?”
“对啊,当睡前读物看的……琵琶行我都给背下来了。”
“我俩如果没来这边的话,高中会不会分到一个班?”
“那肯定的吧,高中一个班,没准还是同桌呢,大学念同一个大学,然后考同一个专业,住同一个寝室……”
“那我们大学念什么专业比较好?”
“不知道啊,你定呗,你念什么我跟着你念什么啊。”
“没准我们高中去当艺考生了呢。”
“那也有可能啊,那就是我俩在同一个画室画画,每天起早贪黑削铅笔呗……”
罗筱听得没忍住笑出声:“那样的话,好像也不错。”
林溯雨也笑了,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
“筱筱。”他突然道,“跟你在一起的话,无论做什么,我都会觉得很好,很开心的……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罗筱一愣。
此时阳光已从厚重的云后刺出,那灿烂的金光洒在林溯雨的侧脸上,少年漂亮的眼眸也像是被扔进了如火烧一般的云霞中,绚烂得好像炸开了一夜空的火树银花。
——耀眼得接近焚烧。
“可我……不需要你来全力支持我。”罗筱认真道,“我也不是说非要争取到什么……像现在这样,我们俩一起跳跳舞唱唱歌,再看看日出,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他望向天边一望无际翻涌的云层,轻声道:“我其实也没想过以后如果真的在这个圈里待着的话,我要做什么。但我想过我俩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以后一起工作,再买同一个小区的房子,等到老了的时候,我俩还能一起出来看日出。”
林溯雨失笑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啊,没准以后我俩就分开做自己的事了呢,你也交了新朋友,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
罗筱摇头,坚定道:“不会的,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溯雨一滞,好一会儿,才语气淡淡道:“你知道的,我不相信‘永远’这个词的……人发誓说‘永远’的时候,通常都是做不到‘永远’的。”
永远。
怎么可能做到永远呢。
他林溯雨连一年以后的事情都不敢保证,又怎么敢承诺这比一年又长久了无数倍的时光呢?
但此刻,他竟然觉得,这个词,听起来真的很美好,哪怕只是温柔而又虚幻、一触就碎的错觉。
如果欺骗着自己相信,就可以获得短暂的幸福感的话……这样满含虚假的剧毒糖果,即使吞下也只会开心得几近落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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