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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好像没看到他跪下,又接着,慢条斯理,低沉道:朕一向听闻,你好酒若痴,故而,朕望你少吃些酒,利脾脏润六腑,也好,颐养天年。
    崇北侯的冷汗从脊背流下,虽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却终于松了口气。
    只觉自个儿似是被从高阙之上抛掷而下,冷汗淋漓,踏在地上的双脚都软绵绵的。
    他赶紧拜谢,并发誓,有陛下诫言,有生之年,臣起誓再不饮酒。
    年轻的天子看着他,不置可否,方才的寒凉沉郁的审视,似是崇北侯的错觉。
    崇北侯又道:陛下关心臣,乃是臣的福气,臣这余生,即便为您死去,也算是值当了。
    皇帝似是感叹,寡淡道:崇北侯,实在堪为群臣典范。
    崇北侯似乎,又找回了原本的感觉,想了想,试探道:臣不过是尽本分,只今日忠国公不曾来,不然若有幸得见陛下,他定然,也会说同样的话。
    崇北侯说话这话,郁暖便见,郁成朗的脊背紧绷起来。
    她不由有些感叹,生活不易。
    大家都不容易。
    皇帝沉吟一下,缓缓道:忠国公,为何不来赴宴?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人听得出他是什么意思。
    然而,郁成朗身为忠国公唯一的儿子,肯定不能装作没听到。
    于是只好起身,拜倒道:家父今日不曾来,是因为崇北侯爷的生辰,恰恰好,是郁家外太祖爷爷的祭日,只为着全了与两府之交,才特特派了臣来,为崇北侯祝寿。
    郁成朗一走,郁暖就觉得,自己仿佛像是蚌肉一样,暴露在旁人的视线之中。
    皇帝并不看她。
    她只垂着脖颈,模样平静。
    太祖爷爷的祭日,这种理由,还是非常扯淡。
    忠国公的外太祖爷爷,也不晓得多少年前的事体了,谁还能去查出来不成。
    况且,把人家侯爷的生辰,比作外太祖爷爷的祭日,听上去仿佛没什么不对的,但又非常过分,像是在隐隐咒人崇北侯怎么不去死。
    皇帝没什么表情,慢慢道:退下罢。
    崇北侯对上忠国公,尚且还能把持住暴脾气,对上郁成朗,简直像以手臂尻爆他的头。
    于是他连忙抱拳道:陛下,您听郁家小辈说的。这么多年了,臣过生辰次次都请郁颂,他次次不来,趟趟都有借口。
    甚么老母亲病了,腰酸胳膊疼,南华郡主要生产他呼吸不顺,家里铁树开花忙着观瞻,甚至还侮辱臣的宅子晦气,来了怕招恶!臣从前可不曾与他计较,只今日您在这儿,臣!非得求您做主!
    崇北侯说着,一撩下摆,就这么直挺挺跪了下来。人虽年老,气势厚重汹汹。
    郁暖只觉得这老头真的很烦人啊。
    要找忠国公算账就去嘛,可是现下,这正厅里,可是只有郁成朗区区一个小辈,这算什么?
    崇北侯跪在地上,汗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他沉住气。
    他是在试探,皇帝的态度。
    若还是如同,从前一般,拿他当长辈敬重,自然会妥当发落了忠国公,不说要把郁颂怎么着,但态度还是很重要的。
    十年前,文臣左让不敬他,少年皇帝便使太监,把那个铁骨铮铮的文臣,活生生打死了。
    那一声声泣血的叫喊,少年天子却似是不曾听闻,神情淡漠。
    崇北侯在一旁,看的既是安心,又是欣慰。
    即便他没篡位之心,看见皇帝如此,却也很是满意。
    虽不必被按上挟天子的罪名,靠着皇帝身为晚辈的自觉,他仍得享那份尊荣。
    那个文臣啊,死了好多年了,家人如今颠沛流离,渺若蝼蚁,就是因为他参了自己,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怒斥自己的罪过。
    这就是和他作对的下场。
    皇帝那时候,年纪还小,不过十五六岁,心机浅,说话做事都率直。
    若陛下当真对他颇有积怨,定然会顺杆摸索,把左让列出的条条罪责,都以雷霆之势一一核实。
    可是皇帝并没有。
    他全然相信崇北侯,甚至不惜为了让那个文臣停止污蔑,使太监把他拖下去,庭杖八十,以儆效尤。
    其实,打到三十多下的时候,左让的五脏六腑,早就烂了,喉头哽咽着要说话,血沫流了一下巴,却还是死得透透的。
    皇帝却只是眉目平淡,甚至还微笑着道:如此,便无人敢污蔑崇北侯了。
    崇北侯看着高高在上,身量修长的少年,还有那温和诚恳的神情,心中又暖又酸。
    他从那时起,便开始放下心中的戒备了。
    皇帝不是个昏君,只是过于孺慕自己,这并不是多大的过错,他只是知恩图报。
    崇北侯受之有愧,但却也甘之如饴。有皇帝的偏袒,一时间,崇北侯的名号,竟比太后的懿旨还要灵醒。
    今次,对上的不是个毫无根基的文臣,却是世家中的领头者,忠国公郁颂。
    郁氏一族,盘根错节,乃是本朝少有的百年世家了,除了延续世家的清雅品格,更有勋贵的显赫权势,甚至与西南王沾亲带故,虽并不似崇北侯这般只手遮天,却稳如磐石,家族关系极复杂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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