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语气很肯定,甚至没有问过他对否。
他身上,有为皇者的孤傲。
并非是把众生当作蝼蚁,更没有高人一等的愚蠢骄傲。
他只是,并不会为必须的牺牲,而怜悯不忍。
那是天生的铁石心肠,和冷漠贵傲。
左谦的手,紧紧抠进湿润沙土地里,忍不住当着尊贵少年的面,放声长啸,胸腔中的酸痛和无奈,深深翻涌而上,喉咙逐渐腥甜喑哑,却声嘶力竭的要释放自己的痛恨和不甘。
那几瞬,他脑中空白而窒息,眼前闪现兄长的面容,还有他一切的忠君抱负。
他终究在雨中,跪在地上,发丝贴在面颊上,凌乱不堪,脱力沙哑道:臣愿意、愿意跟随陛下。
少年淡淡赞许道:不错。
少年皇帝替他改变了身份,改变了住地血亲,甚至让他远离了家人,只保留了最最原始的姓氏。
左姓。
左家二子,在十多年前的雨夜里,死于兄长坟前。
好在兄长尚留了一对儿女,有皇帝的暗中关照,左家虽清贫,却不苦。
至于崇北侯的心腹,做的那些事,其实并没有伤到左家的筋骨,更多的事,也有郁氏一族的参与煽动,才变得明面上那般惨烈。
他不是没有困惑过,明明很早就有铲除崇北侯的能力,为何一定要留他几年。
但左谦也明白,皇帝的眼里,包罗万象,容纳万众,并不似他这般狭隘到只剩仇恨和小爱。
不过,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仿佛有什么烟消云散,又有什么深根发芽,破土而出,坚定的想要长成参天大树。
外头的血腥味让他战栗,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跟随陛下,完成哥哥的全部夙愿,像哥哥一样,惨烈的死去,似乎没什么不好。
毕竟,人的一生,本就短暂而毫无意义。所有的意义,只是于自己而言,何足为外人道。
皇帝离去时,没有看她。
郁暖跪在地上,亦没有看他。
但她却能感觉到,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她。
但,他的政事和谋算,真是太多了啊。多到,她这样的姑娘难以想象。
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害臊。
胸腔中,却有点清甜的酸涩,像是刚采下的稚果。
于是低着哭花的脸,并不言语。
似是想起了甚么,郁暖才偷偷拉了拉郁成朗,小声道:原静
郁成朗一顿,没搭理她,知道陛下大驾走远,才问道:怎么了?原姑娘?
郁暖淡淡道:先头我来,只是想代原姐姐,叫你同她一会。
她想起,原静喜欢郁成朗,希望自己先替她说项的。
于是,又想了想,纤白的双手抓着袖口道:嗯原姐姐,她,对你
郁成朗立即阻止道:打住。
郁暖有些委屈,看了他一眼。
郁成朗看着面前娇小甚至有些稚气的小妹妹,拍拍她的头,笑道:傻姑娘。你自己的事,尚且理不清,还来管哥哥?
郁暖一把拍开他,淡淡道:不要与我提这些。
她又认真道:反正你得去找她。即便拒绝,也不准太干脆,不能让原姐姐伤心。
郁成朗没有说,他到底怎么想,只是捏捏郁暖的面颊,结果一手都是黑黄的妆粉,不晓得之前用来作甚的。
于是郁哥哥黑了脸道:你赶紧回婆家去。可安生些,莫要胡乱掺和,先把身子养好了,整个长安都随你折腾。
郁暖就想,谁想折腾整个长安了?
她又不是闲得慌。
她却还是没说话,淡淡觑郁成朗一眼,道:横竖你记着我的话。
郁成朗无奈,只好去找原静。
郁暖告诉他,原静在最近的那一面院墙旁,第三棵树下等他。
其实,过去这么久,原静说不得早就走了。
郁成朗往那头走,心里想着事,果不其然,树下无人。
现下,那些贵妇贵女,应当都匆匆撤离了,谁还会留在崇北侯府呢?
可是,当他要转身时,却听见背后有很轻的脚步声。
迟缓却不虚软,属于一名疲惫的少女。
他转身,看见原姑娘站在那儿。
她来时湖蓝色的襦裙,有些褶皱撕裂,裙角被血溅得泛出深褐色,缀了宝石的绣鞋,也染了血,湿润着未干,走起路来有些拖沓。
原姑娘纤细的手中,还握着一柄,与气质丝毫不相符的长刀,予人凌厉的肃杀之感。
郁成朗蓦地顿住,叹了口气道:你
原静慢慢地,将手中沾了血的刀搁在树边,双手垂落。
她看着他,慢慢露出一个娴静的笑容,唇有些干涩,轻轻道:成朗哥哥,我等了你好久。
郁成朗一时间,说不上话。
他有些蹙眉,关心道:原姑娘,你在这儿,多久了?
原静仪态端庄,贤淑温雅,在他面前停下脚步,轻轻道:从阿暖进去之后,我便出来了。
郁成朗叹息,看着她白皙面上干涸紧绷的鲜血,心中微动。
他却还是沉稳道:你为何不找个地方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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