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从本村到邻村,道喜的人简直快踏破林家的门槛,林铁根也不下地了,换上过年才舍得穿的新衣坐在堂屋等人上门,那一声声的“你养了个好儿子”,“你家出了个文曲星”,“等着当老太爷享清福”,简直让他笑得合不拢嘴。
突然有位族叔想到了死去的林大牛,不由得叹息一声,“大牛生前最疼阿泽这个弟弟,看到他有如今的成就,大牛也可以安息了。”
林铁根脸上笑容微微一滞,淡淡道:“是他福薄,三叔,大好的日子就别提那些晦气事了。”
若是以往,林铁根绝对不敢在德高望重的长辈面前用这样的态度说话,可如今林泽出息了,他也有了底气,腰板都挺直了,说话也不用谨小慎微。
族叔愣了愣,随即讪讪一笑,“瞧我这老糊涂,对对,今儿个咱们就专程替秀才老爷庆贺,别的不提,不提。”
李翠香屋前屋后忙着招待客人,脸上的笑容就没淡下去过,只是眼底那一片青灰却透露出别的意味。
村里的婶子笑着打趣她,“翠香,你这是当了秀才娘,乐坏了晚上睡不着吧,以后再当上举人娘,进士娘,你可咋整哟!”
李翠香嗔了她几声,笑笑闹闹地敷衍过去。
她如何能说呢,自从害死大牛后,她就没有一晚能踏踏实实地睡着。每每合上眼,便又仿佛回到大牛坠崖身亡的那天,看到他浑身湿漉漉地从崖底爬上来,翻着浑浊无神的白眼,要她给他偿命。
不只是大牛,哑媳妇时不时也会出现,带着满脸满身的鲜血站在她床前,死死地瞪着他,仿佛在问她当时为何不救自己。
李翠香本来就不算胆大的人,这么一天天折腾下来险些把她给逼疯,心中甚至渐渐生出了歉疚和悔意,回头算起来,当初大牛其实也没做什么,他们忍忍不就好了,为什么会走到害人性命那一步……
她没把这种想法说给林泽听,现在想想还好没说,不然不是给阿泽添堵添乱嘛,身为“秀才娘”的自豪感让李翠香刚冒头的一丁点悔意彻底蒸发,阿泽说得没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牛挡了阿泽的路,为了儿子她没做错!
虽然顺利说服了自己,但接下来的每一个夜晚,“死者的幽魂”仍然会不知疲倦地在她梦里游荡。
大伙儿都在为他庆祝时,林泽这位新考中的秀才这时候却并不太高兴,秀才只是他目标的起点,他的志向远不止如此,可如今却深深体会到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苦闷。
别看秀才在他们大林村、甚至整个兆安县都算得上凤毛麟角,可是想要真正进入读书人的圈子,这也就是块敲门砖而已。
林泽本想在考中秀才后趁机多扩展人脉,结交些同届好友以及有名望的师长,可是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一听说他是贫苦农家出身,那些个衔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子弟们就仿佛嗅到了他身上的贫穷气息,恨不得立即退身离他几丈远。所谓的德高望重的师长们也一个个眼高于顶,都不屑于多看他几眼。
前些天林泽听说兆安县有一位老先生,和京城一间知名书院的院士是知交,他特地带上精心准备的礼物上门拜访,请求老先生为他写一封推荐信,京城的书院无论师资水平还是同窗的修养都领先全国,那是林泽梦寐以求的地方。
然而老先生只与他坐了片刻,就摇头表示无能为力,让他回去另请高明,连礼物都给退了回来,还不是嫌弃他送的礼太寒酸!
林泽愤愤然离开,完全没把老先生叹息着评价他的那句“急功近利,满心钻营,有失君子气度”放在心里。
笑话,这个世道谁不急功近利,谁不满心钻营!他从三岁起就知道,不从大哥口中抢食,他自己就要挨饿,不为自己钻营,他压根别想得到读书的机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出了老先生的家,林泽在兆安县城四处晃荡,只觉得天大地大,竟没有一处可供他施展自己的真本事,好不苦闷!
突然一道稚嫩的童声在他身侧响起,“叔叔,你是迷路了吗?”
林泽随声音望过去,是一个七八岁的男童,一身华贵锦服,头顶戴的腰间坠的配饰全都价值不菲,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
都是投胎做人,凭什么别人想要的都有,他就没有一个好出身!
这一瞬间林泽那股仇富的情绪分外高涨,仔细打量男童身边并没有跟着其他人后,他嘴角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没错,叔叔刚来兆安县不熟悉路,都兜了两圈还没找到位置,你能带我去个地方吗?”
男童脆生生地回答:“好啊,叔叔你要去哪?”
林泽报给他一个偏僻的小巷名字,男童歪着脑袋想了想,兴奋道:“这地方阿宝知道,叔叔跟我来!”
说着就蹦蹦跳跳地在前方带路,还一步一回头等林泽跟上去。
林泽慢慢跟在男童身后,脑中闪过无数种恶意的想法,只等四下无人时施行,不料快到目的地时,男童也就是阿宝突然一阵小跑冲到街道上,大声嚷嚷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这里有人贩子,要拐卖小孩咯!大家快来抓住他!”
他林浪叔叔可说了,遇到那种向小孩子求助的大人千万不能信,想带小孩子去偏僻地方的人更不能信,就算不是人贩子,也一定有其他阴谋!他这些天为了替别的小朋友们揪出坏人,每天都要在大街上巡逻,看到行径可疑的人就要上去试探,可忙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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