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前。
一路看天色,见斗转星移。这无疑是一场下马威向他展示:我知道你要来,我做了许多准备。你我皆是剑修不错,可除此之外,我还懂得良多。
你不会胜。
江且歌承认,自己受到一些影响。所以他尽量表现沉着,脚步不忙不急,还有时间欣赏旁侧风景,说:“这里倒是和‘从前’不同。”
说到一半,他一哂。自己知道的“从前”,对于当下来说,其实是百年以后。江且歌被自己的言语逗笑,耳边,秦子游也似乎笑一笑,说:“是。”
这一回,秦子游未再住外侧,而是选了中心的院子之一。这算一种信号,告诉诸人:往后,我便不会那样无心于名利、权势。
他面前有一张图,是整座郡守府的布置,这会儿,能看到一个手指大小的纸人立在上面,慢吞吞往前挪动,正代表江且歌。
秦子游讲话、做事时,楚慎行就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徒儿。
面对江且歌,秦子游撑出气势。他彬彬有礼、客客气气,问江且歌与李君昊在凤阳、在会稽时如何。楚慎行想:他们这样聊下去,到天亮,也见不着面。
所以楚慎行微微动了动手指。
秦子游发觉,抬眼看他,嘴唇轻轻动了下,是说:师尊?
他没有讲出口。
楚慎行朝徒儿笑一笑,秦子游无奈似的,听到外面脚步声。他站起来,看着是有很多话,想对秦子游说。但江且歌已经要进入院中,所以秦子游只是又叹了声:“师尊啊。”
他握着剑,离开屋内。
楚慎行身形一晃,也出去,靠在树上,看下方情景。他见徒儿与江且歌相互拱手、问好,见自己过去的友人,与过去的自己拔剑相向。他想到过往,自己也曾和江且歌切磋,让江且歌心服口服。又想,不对,江且歌于子游,其实更像是李鸿、公孙竹于我。
他听江且歌手中灵剑与日影碰撞。
楚慎行视线飘出很远,看到唐迟棠抬手,擦一擦汗,望着眼前山门,犹自怔愣。看到李君昊彻夜不眠,整顿钟离上下。看柳莹风雨兼程,赶往梅里……
而后,天亮。
唐迟棠面前的山门消失,她立在原处,不知自己昨夜是入了幻境,还是另有缘故。有人端汤去看李君昊,红袖添香,正是郭渡的女儿之一。柳莹在树上将就一夜,而后继续前行。
修士们各有去处,也有人已然在此折戟。
楚慎行听着耳边铿锵声,闭上眼睛。月色洒在他肩头,此夜月光皎洁清亮,照出楚仙师清隽面孔。他知道,徒儿一定能胜。接下来,他手指在旁侧轻轻敲着,无声地哼起一支小调。
到天光乍破,江且歌手腕一麻,是秦子游趁他不备,用剑鞘,敲上他虎口。
江且歌反应极快,躬身去接剑柄。可身体一动,他心道不妙。
却已经晚了。
秦子游将日影架在江且歌颈上,语气平平,告诉他:“你输了。”
江且歌慢慢站起。
他心中豁然,另有一番明朗。秦子游看灵气涌动,“咦”一声,诧异:他明明输了,却能由此顿悟。
不过既然顿悟,便是好事。
秦子游收起日影,预备把这院子留给江且歌。他侧头,去看树上的师尊。
这一眼,秦子游见朝霞万丈。楚慎行身披霞色,眉如远山含黛,发若长瀑倾泻。
秦子游屏住呼吸,一时忘记自己原先要说什么。
是楚慎行留意到徒儿已经胜利。他睁眼,从树上跃下,衣袂飘然,说:“子游,你赢了?”
秦子游看他片刻,缓缓吐出方才闷在胸腔的气息。
他笑一笑,霞光一样落入这小郎君眼里。
秦子游说:“是,师尊。”
第88章 落水
江且歌一去不回。
郭渡身在奉阳, 等了好些日子。又入夏,天气炙且闷, 每动一下,都觉得身上又湿又粘,尽是汗水。他心情郁躁, 有人端来一盘在井水里冰过的西瓜,另附一碗绿豆粥。郭渡尝完, 眉眼仍然郁郁。
他觉得自己需要接受一个现实:
江且歌兴许刺杀失败, 死在云梦。
所以郭渡开始考虑, 这近两年来,自己冷眼看着,直到李君昊与他师兄感情甚笃。而今江且歌因为自己的吩咐折了进去,往后, 李君昊又可否尽心做事?
他把余下的西瓜推开, 心思浮动, 找人来问:“你先前说,四小姐常去找君昊?”
手下恭敬说:“是。”
郭渡心道:先前未曾问过, 但江、李这二人, 不过二十余岁年级。无论是否成家,这样长期奔劳在外,总该有些“麻烦”,得找人解决。
他从前也打过这方面的主意。说出去, 或许不光彩, 但的确是最快、最省事儿的法子。多一层姻亲关系, 能让一切都方便许多。至于刘兴那蠢货,拿不住姬卓,是另一回事。
郭渡道:“江郎的事,得缓缓与君昊说。”
手下仍道:“是。”
郭渡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一敲。战事胶着,他得仔细考虑,接下来应如何。
……
……
这年夏天,刘兴来到云梦。他身体恢复许多,先问过前线军情,而后笑道:“谁与我同去姑苏?”
他这一路来,总算摆脱兰曲那边与自己冷战多时的妻子,也不用看整日没个笑脸,固执地要吃斋念佛的女儿。过往的家人,慢慢在刘兴心里,成为一个个灰暗的影子。他来云梦第一日,便吩咐,自己要去云梦泽上看画舫,着人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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