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行听着, 难得遗憾承认,在这个话题上,的确是徒儿更“见多识广”。
不过师徒二人未就这个话题谈太多。
当下,楚慎行神识中, 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童匆匆跑走。他衣服脏兮兮的, 身上许多地方被冻得皲裂,说是要跑,可看身形, 实在不可能翻墙离去。男童也有自知之明,他的目的地非常明确, 正是村长家院中角落的杂物堆。瘦小的身影一溜烟钻了进去,熟练地缩进角落,抱着膝盖, 小小的影子被杂物完全遮盖。看样子, 是打算在这儿长久待着, 之后再伺机离去。
在楚慎行查看男童状况的同时,秦子游视线落在那被砸进窗子的石块上。
他抬手,石头凭空飞起,眨眼工夫,就被秦子游抓在手中。待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页,上面是一个笔迹稚拙,却也清晰的字:“危”。
“师尊,”秦子游已经冷静下来,看着楚慎行,“这么看来,这村子恐怕另有诡秘之处。”
楚慎行随手扯了片藤叶布阵,说:“是。”
菜碗中的蒙汗药、衣衫褴褛的男童……如果师徒二人时真正凡人游侠,恐怕是要废一番工夫。
然而他们是修士。
那将自己身影缩在一个草筐中的男童正瑟瑟发抖,半是冻的,半是忧心自己被村长发觉。同时,也挂念两个被村长“招待”的游侠。他咬着自己的指甲,呆愣愣想,自己都那样给他们提醒,倘若两人再中招,他也别无办法。不过如果真的如此,总得再回去一趟,好把刚刚的石头、纸团带走。如果让村长发觉自己这一番所为,他和娘亲恐怕就要被赶出村子。
天寒地冻,男童艰难地把脚趾蜷缩起来,脑子里晕晕乎乎。
他半昏半醒,忽觉后颈传来一股力量。竟像是有人抓住自己衣裳后领,将他直直提起!
男童大惊失色,只当是村长发现自己。他腿脚猛蹬,想要逃脱,却在下一刻,被扔在地上。
“哎哟!”
男童忍不住呻`吟一声。
他胆战心惊,左顾右盼,然后后知后觉——
自己竟然来到了那两个游侠的屋子里!
游侠之中年纪更大的那位“师尊”在炕上坐着,手落下来,仿佛刚刚把自己抓过来的就是此人。另一个年纪更轻的,抱着剑站在桌边,身侧就是村长刚刚拿来的烧饼、菜碗。男童愣愣张大嘴巴,不知发生何事,只觉自己落入一场荒诞梦境。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明明前一刻,他还在草筐的遮掩之下,怎么眨眼工夫,就来到这里。
楚慎行看着男童呆傻的样子,心中纳罕。
他摸一摸下巴,叫:“元郎。”
这是叫秦子游而今的假名。
秦子游应一声,抛起日影。男童眼睁睁看日影浮在空中,而那个模样俊秀的年轻游侠在自己面前蹲下,捏了个复杂手势,自己身上顿时暖和起来。又从袖中取出一丸圆丹,再凭空摘下一片叶子,将叶子卷起,自圆丹上扣下微末碎屑,同时捏诀,几口清水落在卷好的叶中,递到自己眼前。
秦子游言简意赅:“喝。”
男童模糊地想:我是在做梦吧?
又想:倘若——倘若不是做梦,那我定然是遇到仙人了!
这个念头,让他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接下藤叶卷成的杯子,“吨吨吨”就把其中液体咽入喉中。分明只是寻常滋味的水,喝到肚子里后,男童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舒服起来。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脚,虽然衣裳依然褴褛,但手脚干净,冻疮不再,体肤康健,不似平日那个乞儿似的小孩,换身衣服,甚至能冒充城中大户人家的少爷!
男童当即捏着叶杯跪了下来,“咚咚咚”,先磕三个响头。
他艰难地想着戏文中的说法,口中叫:“两位仙师,小的甘宁村宁十六,给仙师磕头了!”
磕到最后一下时,他额头贴在冰冷地面上,叶杯却还稳稳拿在手中,不让其中剩下的液体洒出半点。
楚慎行见了,心中有计较。再看那男童,正好,子游也在问:“你家中莫非还有什么伤病的亲人?”
男童眼睛睁大,惊异于仙师的“料事如神”。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身体,说:“是,小的家中娘亲病了许久,求仙师莫要收去仙药。”他想把留下的仙药拿回家,给娘亲治病。
秦子游一怔。
他方才才想起过与娘亲在外流离的日子,眼下就遇到这样一个与当初自己处境相似的男童。
秦子游嗓音和软一些,说:“你莫怕,把杯子里的东西喝完,你娘亲那儿,也不会缺药。”
男童看他,惊喜又谨慎。他还是有些舍不得,但又不敢忤逆仙师。等把叶杯里余下的液体一并饮尽,藤叶枯萎、化作尘土,从男童手中“沙沙”落下。楚慎行看徒儿沉吟,“你叫宁十六?好,方才那张纸,是什么意思。”
宁十六定神。
他此前面黄肌瘦,身上多淤紫。到这会儿,依然瘦得一把骨头,但面色健康,口齿伶俐,说:“不瞒两位仙师,临近山上,有一个大妖。每到冬日,就要捉一名青壮去吃。因为这个,村中儿郎一过十三岁,就要外出谋生路……”
他缓缓讲来。
长此以往,村中无青壮,大妖自然不满,大山捣毁农田,惹得一方百姓民不聊生。
虽再没有青壮亡故,但家家颗粒无收,眼下算得上康平盛世,可这甘宁村,却年年都要饿死老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