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淮站在他身后,极淡地勾唇,没答话。
齐轻舟看不见他的脸,也听不到声音,扭头回去问:“不行么?”
殷淮正给他戴耳侧的流珠,轻轻捏他热乎乎的耳垂,捻了一下:“淮王殿下不该这样问。
齐轻舟疑惑:“什么?”
殷淮嘴边噙着笑,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抚平他的礼服,极恭敬的姿势,循循诱导:“往后就是亲王了,身份尊贵,殿下可以命令任何人,包括臣。”
他今日走出殿门的时候,举宫哗然。
位高权重、奢华铺陈的九千岁竟然换回了深青素衣,那是宫人的服饰。
殷淮当奴才的时候拼了命想要脱下这一身耻辱的标志,却又在今日心甘情愿地穿上。
并且不戴珠笠、不饰宝石,去箭卸刀,如此礼遇,只是为了给齐轻舟立威、展示忠诚,昭示这位年纪轻轻的淮王殿下是他的主子,九千岁甘愿任他差遣、对其为首是瞻。
这是皇帝都不会有的待遇。
齐轻舟眨了眨眼,看着即便身着灰蓝宫服也掩不住风情的殷淮站起来。
他黑发素面,依旧清逸出尘,双手捧起小皇子的脸作势检查仪容,那炽热裸露的目光扫了许久,才凑到他耳边,押昵又恭敬地说:“殿下应得的、想要的,臣都会去为您要来,殿下不喜欢的、看不顺眼的,臣都会为您铲除,殿下要学会倚仗臣、依赖臣、利用臣。”
齐轻舟心里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小炮仗,比殿外的司仪奏乐还响,扬起的唇角压了又压才装出一副正经严肃的面孔:“那本王命令你,要陪在本王身边。”
殷淮看了他一秒,停在他衣摆上的手滑到齐轻舟被束带勒得越发纤细的腰上,忽然自己怀里一勾,两人不过堪堪咫尺。
齐轻舟心如擂鼓,可殷淮忽然又撒了手,什么都没干,大大方方将双袖拢起,微微一揖,及其正色道:“臣领命,愿作殿下的手中利剑、座下鹰犬。”
齐轻舟皱了皱眉,抓住他的手臂:“不许这样。”
“不就是封个亲王,掌印不许与我生分。”
殷淮的心脏不可抑制地软下去,眸色黑沉地盯着他,笑应:“好。”
册封仪式繁复隆重,齐轻舟一步一步登上百尺宝殿的时候,听见殷淮在他耳边说:“殿下往前走,别回头。”
把提头仰望的百官众臣、面色阴晦的太子皇后、假意微笑的皇帝通通抛在身后。
柔软洁白的云缕缠绕在头顶,他越走越高,好像变成了一只风筝,风那么轻轻一吹便要振翅欲飞,可是引绳被一个人牢牢抓住了。
宝塔高百尺,手可摘星辰,齐轻舟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树声和下边远远传来的司仪乐声。
然后,殷准柔和沉稳的声音破开一切嘈杂清晰传入他的耳中:“臣往后会陪殿下走去更高的地方。”看河清海晏,看太平盛世。
小皇子的赐字是他选的,旌冠也是他亲手戴上的,未来的路,也要将他紧紧撰在手里一步一步领着他走。
齐轻舟又忍不住在流玉旌帘后翘起嘴角,他没办法也不知道该如何在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表达他的心绪,只能握紧殷淮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里骚了骚。
高处不胜寒,可是高处有殷淮。
齐朝王位晋升流程琐碎,册封、祭祀、落典一系列仪式过完废不少时日,春将近尾,转眼便入了夏,迎头便是夏露上已节,四年一闰,入夏之初星月最为清晰繁亮的一日。
青碧草木繁盛,繁花初开,潮涨河溪,京州之地有探亲访老、摆百家淮、游彩仙、许河灯的习俗。
宫里也热闹,张灯结彩,皇后将国丈与一品夫人接进来,还有她的侄女、太子的表妹。
丞相近来办好了滨江水渠事宜,皇帝也给足外戚面子,设了家宴,嫔妃皇子公主列座,皇后风宫威仪尽显,太子一时风头无两。
皇帝最擅制衡那一套,近来齐轻舟正式封王赐号,朝上不少人嗅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这下便要赶紧抬一抬太子这边以防一家独大。
丝竹笙乐,觥筹交错,看着两鬓斑白的国丈享尽天伦之乐,齐轻舟心头发酸。
他也想外祖父了。
皇帝猜忌心重,当年对不住陈贵妃也心虚,一度认为陈氏一族对自己有异心,总盯紧齐轻舟与外家的往来,他倒无所谓,就是忌皇帝拿老人与他两位戍守边疆的舅舅做文章。
他的外祖父,陈国公,三朝元老、两朝帝师,月明佳节,百家团圆,竟落得这么个无人相伴伶仃孤苦的凄凉境地。
举族忠良,膝下两子皆戍守边疆保家卫国,幺女香消玉殒折命于深宫,孤孙困于宫闱不得相见。
齐轻舟心酸,不自觉就喝多了几杯。
贴身宫人劝阻:“淮王殿下,可要解酒茶?”
近来殷淮都在刻意为齐轻舟立威,早前几个别宫里的下人许是喊习惯了,请安时说的依旧是“七皇子殿下”。
齐轻舟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随口就应了,站一旁的殷淮却让人掌嘴五十下。
自那日后,宫中再无人口误,谁见到齐轻舟不恭恭敬敬道一句:“请淮王殿下安。”
齐轻舟面色潮红,神情恍惚。
殷淮坐在堂上,远远瞧着他的醉态,想起影卫曾经报的殿下三番两次借机经过国公府而不入,心中暗自叹了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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