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稻为卫遥朔挡刀成功打通游戏的那个瞬间,长久以来堆积在公司空气中的沉闷,仿佛开窗通风了一样,被一卷而空。
游戏结束后,团队开了一个小的庆功宴。
那时候的江行看起来有点走神,似乎反复回想起什么,杯里的橙汁几不可见地微微颤动。
姚泽西问他怎么了,江行说没事。
姚泽西让他去休息,江行说好。
那之后一如既往。
姚泽西觉得江行或许只是累了。
但那只是“他觉得”。
脱离游戏的江行,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一如既往的少眠,一如既往的长时间待在米稻的游戏舱旁,一如既往地盯着米稻的脑图看个不停……甚至是变本加厉。
他像是得了什么强迫症,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看看米稻的心率,摸摸他手腕的脉搏,仿佛不这样做,他就会绝望到疯掉。
可是在治疗米稻这件事上,江行依旧没有出任何纰漏。
所有人都觉得江行只是太累了。
直到游戏里的某个冬日,梅树林下,那个让魔教上下臣服的少年,吻过他最爱的爹爹的墓碑,大雪白了整个世界。
剧本结束,舱门开启。
江行没能醒过来。
姚泽西火急火燎地把人送了医院。
医生推了推老花镜,说过劳,营养跟不上,睡眠严重不足,还问姚泽西,这个人到底睡觉了没有。
姚泽西答不上来。
游戏进行时,江行醒着;游戏暂停时,江行依旧醒着。
他们在游戏外做实时监控的人还能换班,但江行换不了,游戏里需要他,游戏外也需要他,而他却从来没有说过他要休息,只一次又一次地催他们快点,说他怕米稻时间不多。
姚泽西被医生臭骂了一顿。
他看着昏迷不醒的江行,想着等这小子醒了,他一定把医生的“馈赠”转达到位。
不过他没成功。
江行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米稻。
他像被噩梦惊魇,又在一场新的噩梦里醒来。
江行逮着姚泽西,反复又焦躁地质问学长人在哪里,还好不好,甚至想拔掉针头,直接回公司亲自确认。
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是掩盖不住的惶悔,和从绝境中死里逃生的余悸。
姚泽西被江行的状态震住了,差点儿没拉住人。
到最后,他用电脑打开了游戏测试室的监控画面,让江行看着米稻在舱里的模样,这才让人按捺着吊完了那瓶药水。
姚泽西问江行,睡得好么。
江行沉默了很久,久到姚泽西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声音哑透了:“我睡不着。”
姚泽西皱眉,还没把话问出口。
江行说:“只要闭眼,他就会死在我面前。”
姚泽西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医院给江行做了心理诊断。
结果出来,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一种心理疾病。
哪怕游戏外的江行再怎么清楚那一切都是游戏,但对于游戏里的他而言,那一切依旧是一种真实,包括伤害。
江行不再仅仅是江行,他还是卫遥朔、是齐昭……是任何一个看着自己深深爱着的人死去的那个人。
姚泽西很自责,他应该预知这样的风险——不,可以说他早有想到,只是他以为那样的江行,事不至此。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高估了江行,还是低估了米稻的影响力。
姚泽西想,他现在就算被告上法庭也不为过。
江行的全部相关工作都需要暂停,直到他好转。
当医生说出这样的话时,江行看起来并不愿意接受。
但他不得不。
姚泽西难得不讲情理,直接控制了江行所有的系统权限,不让进游戏不说,甚至不给他动半行程序。
那段时间,江行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米稻的复健系统再一次中止,而这一次的中止,只让人更加焦灼。
技术上的难题,他们可以攻克;财务上的问题,他们可以融资;只有江行……
不会再有人比他适合做这件事。
江行开始频繁接受治疗,包括且不限于各种心理干预。而米稻就那样躺在舱里,瘦得白薄青紫的手臂上扎着针,靠着一滴滴的营养液,维系生存。
童茜茜对姚泽西说,她看着米大宝贝和小行这样,她很不好过。姚泽西也这样觉得。
但他们都知道,最不好过的人,是江行。
被迫休假的江行,承包了米稻日常一切起居,喂食喂药翻身擦洗按摩……请来的专业护工只好跟姚泽西面面相觑。
姚泽西没敢阻止江行。
他总得让江行找点事干,不然他怕这个人会坏掉。
谁也不知道江行的精神状态什么时候能好转,就像谁也不知道,米稻的身体什么时候会撑不下去。
米稻再一次进了手术室。
原因是脑区连接强度急速弱化,大脑活动显著降低。这是中止复健之后常见的现象,却很少人会严重到要做手术的地步。
医生让米稻的父母签了病危通知书。
江行守在手术室外,整夜没睡。
他对姚泽西说:“我不该病。”
姚泽西哽了很久,挤不出一句毫无根据的安慰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