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襄王扶持六皇子,杨显佑的身份是摆明了的,大理寺却是步暗棋。
越是平庸无能,反而越不叫人留意。大理寺卿靠这个,竟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安安生生做了这么些年。
这几年来,依着襄王授意,大理寺卿伪造证据、弹劾了不少朝臣。如今朝中官员或昏聩无能、或明哲保身,与此事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云琅尽力挑着老人家能懂的说了,喝了口药:“被弹劾的官员里,就有参知政事最得意的一个学生。”
“此事老夫知道。”虔国公想起来,“参知政事原本还想招他当女婿,两家都已相看下了聘帖,这人就叫大理寺弹劾定罪,发配出京了。”
“不巧的是,此人命短,病亡在了发配的路上。”
云琅点点头:“从这以后,参知政事便同枢密使势同水火。遇到什么事,都要彼此攻讦一番。侍卫司是军中派系,参知政事自然不肯放过。”
“不过今日,还多亏小王爷沉稳。”
云琅有心替萧朔讨些长辈夸赞,扯扯萧朔袖子,一本正经道:“接了当头一锅,临危不乱,转手便砸了侍卫司一个跟头……”
虔国公凝神听了半晌,大致领会了,扫了萧朔一眼:“还算有些出息。”
萧朔微怔,起了身要道谢,被云琅眼疾腿快踹中腿弯,不由自主坐回了榻上。
云琅自小极熟练这个,把药碗塞进萧朔手里,笑吟吟挨过去:“这般有出息,您夸夸他。”
“……”萧朔按了下额角,将云琅端回来,低声:“不必了。”
云琅置若罔闻,把人扯开,拉了虔国公衣袍:“他这些年都不容易。外公,您夸他一句,就说他做得不错。”
虔国公训惯了这个外孙,一时被云琅扯得不自在,硬声道:“有什么可夸的?他是他爹娘的儿子,本就该——”
云琅低声:“外公。”
虔国公一滞,看了看萧朔肖似端王妃的眉宇,静了半晌,伸出手。
云琅旁观萧朔挨揍惯了,下意识一撑榻沿,拦在了萧朔身前。
虔国公:“……”
云琅:“……”
“老夫是要拍一拍他的肩膀!”
虔国公一阵气恼:“莫非老夫次次抬手,都是要揍他?明明——”
虔国公顿了下,难得反思半晌,有些错愕:“老夫怎么次次抬手,都是要揍他?”
云琅心说当年端王心中只怕也有此问,咳了一声,一点点挪着,让开了半个身位。
虔国公罕少有这般回头细想的时候,此时才觉得似乎的确苛刻过了头,看了萧朔半晌:“老夫这般苛责,你如何不知道说?”
萧朔这些年都被训斥着过来,自觉早已习惯,只是不愿拂云琅的好意,垂首道:“外祖父是对孙儿有所期许,自然要求严厉些,岂敢怨怼。”
“什么叫岂敢怨怼。”虔国公皱眉,“哪天你敢了,就要怨怼了?”
萧朔:“……”
云琅好心归好心,若叫外祖父动了火气,揍起自己,免不了要波及无辜的云少将军。
萧朔不着痕迹,离云琅稍远了些,起身告罪:“外祖父——”
话音未尽,虔国公已走过来,揽着他肩背,慢慢拍了两下。
萧朔话头忽顿,怔在原地。
他向来生疏这些,也不觉得有多少必要,此时才被拍了两拍,胸口却忽然腾起些极陌生的感触。
虔国公身形魁梧,立在萧朔身前,静看着他,低声道:“外公知道。”
萧朔肩背微颤,仓促阖了眼。
虔国公毕竟说不出更多,深望了他一眼,不再开口,匆匆出了书房。
室内安静,不见风雪。
萧朔静了良久,才终于将诸般心绪压下去,回了榻前,照云少将军脑门上敲了个响的。
云琅捧着自己的小药碗,看得正带劲,一时莫名:“打我干什么?!”
“打你看热闹。”萧朔道,“你如今该在榻上睡觉,不睡也就罢了,总该安心养病,费这个心做什么?”
云琅难得见萧小王爷恼羞成怒,捧着碗,啧啧称奇:“噫。”
萧朔:“……”
云琅如今没有内劲护体,彻底没了个能下手的地方。萧朔压了压脾气,拿过药碗,舀了一勺抵在他唇边。
云琅老大不情愿:“你尝尝,放了几车黄连。”
“良药苦口。”萧朔道,“你这般拖着,等凉透了,还要更苦。”
云琅自然知道,只是一勺一勺喝更无异于熬刑,横横心夺过来,一仰脖喝下去。
萧朔将人揽过来,自榻前锦盒摸了颗蜜枣,塞进云琅嘴里。一手利落封了口,一手按他喉间穴位,助云琅将药咽实。
云琅含着蜜枣,被萧小王爷熟能生巧地按着灌了药,心情一阵复杂:“……”
萧朔等他尽数咽了,松开手:“怎么了?”
云琅恨不得咬他一口:“当年你就这般喂我药,如今还这么喂?”
“当初试的办法也不少,这一种最好用。”
萧朔起身,去给他倒茶:“如今有何不同?药里好歹还放了甘草,主簿同梁太医磨了一天。”
云琅心说废话,人家话本里都是嘴对嘴喂的,喂完了还要腻歪一阵亲一口,一人吃半颗糖。
虔国公毕竟才出门不久,又是白日里在书房,云琅终归不好意思说,面红耳赤坐了半晌,忿忿咽了剩下半颗蜜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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